其实赵明渝一般是不笑的。
哪怕在他最最喜欢的楚延旭面前，也是极少笑的。
而赵宇却再清楚不过，这种似有若无的极淡的笑容，只在大伯的、爷爷的葬礼上出现过。
但是此刻的他整个人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瘆人。
“别忘了什么？”赵明渝轻声问，声音像夜风一样凉薄。
推着轮椅的保镖面无表情地立在阴影里。
“没......没什么。”楚延旭强自镇定，声音却不自觉地发颤。
他拿捏不准他听到了什么听到了多少，最后选择磕磕绊绊含糊其辞。
“是吗？”
赵明渝的视线轻飘飘地转向赵宇。
“小宇啊，你干了什么呢。”，他从喉咙里发出一点愉悦的喟叹，听起来很可惜的样子。
而被点名的赵宇却顿时面如土色，只感觉嗓子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咽喉。
“陈家的小姑娘都告状到我这里来了。”
赵明渝慢条斯理、一字一句补充。
赵宇抖得像筛糠，而楚延旭倒是生出一股破罐破摔的勇气，大着胆子笑着走上去：“佳佳吗？大家都是朋友。哎，不过她脾气一向......”
剩下的话被卡住了。
赵明渝随手从牛皮袋子里取出一沓照片，最上面那张赫然是楚延旭和陈佳佳在酒店走廊热吻的画面，拍摄角度刁钻，但刚好把两个人的脸拍的清清楚楚。
“只是朋友吗？”
赵明渝轻声，指尖轻轻拨开下一张照片。
华城只是南方靠近大江大河的一座一线城市，这里阴雨天气频繁。
而那天没下雨，甚至天色算得上出奇得好，隐约还能看到一两颗星子。
楚延旭却难得有了几分风雨欲来的感受，只觉得手边的空气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掌控了，再抽丝剥茧一样一点点剥夺，只给当中的人类留下大口喘气的机会。
往下翻，还有他和赵宇在车库纠缠的照片，甚至包括几个他早就断了联系的旧情人。
楚延旭不自觉张开唇齿，像是惊呆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而这一切发生的迅速突然，又像是毫无征兆。还没等楚延旭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赵宇就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小叔，是他勾引我的！”
赵宇一边说一边扇自己耳光，“我就是一时糊涂……”
楚延旭想跑，腿却像灌了铅。
赵明渝看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发毛。
在这样的平静之下，他不禁心里生出一点怒火来。
他从未真正见识过赵明渝的手段，只觉得赵宇胆小如鼠。想到医院里那个奄奄一息大限将至的老爷子，再想到手上那个业绩漂亮的项目，他忽然有了底气。
“够了！”楚延旭猛地拍开赵明渝手中的照片，摆出那副赵明渝一向最欣赏的傲慢模样：\"是又怎么样？赵明渝你个死瘸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废物，真以为能把我怎么样？
我实话实说，跟你订婚不过是看你赵家家大业大，你这样脾气差得要死的残废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华城上下喜欢我追求我楚延旭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污言秽语在夜色中回荡，赵明渝却始终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慢条斯理等他一口气把那些傲慢的贬低的最讨厌的话讲完，这才抬起眼睛看着他。
夏天的风还是有点冷，楚延旭猛地讲完这一大串话语，不经意间对上赵明渝的眼睛，才不由得愣了愣。
他像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直视赵明渝一样，头一回发现这人的瞳孔居然是这样的深黑色，好像里面藏着无尽的旋涡、无边的深渊，只一眼就让人实实在在栽了进去，此后再也不见天日，被摄取了心魂。
其实这对于赵明渝来说，依旧是仰视的姿势。
光线晃得他眼睛微微发涩，连楚延旭头顶那盏昏黄的路灯，连同边上不知死活、胡乱飞舞的蚊虫，都显得格外可恶。
他不喜欢这样。
但聪明的猎人，最懂得如何耐心引导，让自以为是的猎物自投罗网，最终心甘情愿地跌入早已布好的陷阱。
他慢慢地，张开那两片总是紧抿着、显得过于薄情的唇。
“说完了吗？”
那声音平淡，楚延旭甚至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衣服的小丑，一时之间一览无遗。
“那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有人举报你负责的项目偷税漏税，建的三期楼盘更是出现了结构性塌陷，是个不折不扣的豆腐渣工程......”
楚延旭难以置信，只觉得他在讲什么白日做梦天方夜谭的大话。
开玩笑，他楚延旭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眼看就要越过那个刚愎自用自私自利的楚三夫妇，熬死那个一把年纪早该如土的死老头，赢过那个阴阳怪气的楚懿......他离楚家的财富和那权力宝座只有一步之遥，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问题？
简直是天底下最最匪夷所思的笑话。
但或许是赵宇还像一滩烂泥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场景太过荒谬，又或许赵明渝的眼神太冷，夏夜的天空太干净风太大灯太暗......
总而言之，楚延旭在那双黝黑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渐弱的气势。
场面似乎要永远僵持在这里。
直到一个急促的电话铃声。
楚延旭像是被惊醒般，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僵硬了。他不知怎的，在赵明渝一刻不眨的凝视下想要去接电话，最后居然哆哆嗦嗦摁上了挂断的按键。
屏保的光亮了又暗，但就在这短暂的光亮中，急促地弹进来几条来自“爸爸”的信息。
“废物！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税务局的都查到家里来了。”
“你最好老老实实立刻、马上把这些烂摊子给我收拾干净！要是牵连到我，你就等着滚蛋吧，你还不如你哥哥，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
一瞬间，强撑的气势摧枯拉朽般瓦解。
赵明渝对上他强撑着的脊背和垂下来的视线，笑了笑。
“我亲爱的小旭，你说你要是进了监狱，还能怎么办呢？”
那声音温柔，目光一刻也不移开，像情人间最关怀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