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儿的小脸涨得通红，双腿在空中乱蹬，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牛魔王那暴怒的火焰瞬间熄灭了，脸上满是惶恐。
“孩儿！”
铁扇公主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几乎要昏厥过去。
“放开他！”真孙刑者目眦欲裂，金箍棒握得咯咯作响，滔天的妖气几乎要将洞顶掀翻，但他却不敢上前一步。
投鼠忌器。
最简单，也最无解的阳谋。
“你看。”假猴王享受着众人的恐惧，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甚至还有闲心对怀里的红孩儿柔声说道，“好孩子，别怕，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他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孙刑者身上，充满了嘲弄与鄙夷。
“你这废物，连自己的侄儿都护不住，还有什么资格自称孙悟空？”
“你这杂种！”孙刑者气得浑身发抖，猴毛根根倒竖，却只能发出无能的咆哮。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如此深沉的无力。
不是打不过，而是不敢打。
牛魔王也反应了过来，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对着假猴王低吼：“你……你放了我孩儿！我们承认！我们承认你就是了！”
为了儿子，他什么面子都可以不要。
“晚了。”假猴王冷笑一声，“现在，不是你承不承认。是我要他，要这个冒牌货，亲口承认自己是假的！”
他的手指，遥遥指向那个气得三尸神暴跳的真孙刑者。
“我要他，跪下来，说自己是个无耻的骗子，是个冒名顶替的垃圾！”
“你休想！”孙刑者怒吼。
“是吗？”假猴王的手指微微收紧。
红孩儿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紫。
“住手！”孙刑者发出一声悲鸣。
洞窟内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目光都聚焦在孙刑者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诛八界紧握着九齿钉耙，脸上的寒霜几乎能冻结空气。
他想出手，却找不到任何机会。
玄奘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大师兄……”孙刑者绝望地看向云逍，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他真的没办法了。
打，会害死红孩儿。
认，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云逍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孙刑者的肩膀，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别急，让他演。”
“什么？”孙刑者一愣。
“我说，让他继续表演。”云逍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人质危机处理手册第一条，永远不要激怒绑匪，要顺着他的话说。”
假猴王脸上的笑容一僵。
牛魔王也愣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泼猴！你还想耍什么花样！”牛魔王怒吼道。
“老牛，你先冷静一下。”云逍摆了摆手，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假猴王，“这位……猴先生，你的诉求我们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想让我们承认你的正统地位，对吧？”
假猴王眯起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云逍，他从这个看似最无害的人类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既然要证明身份，总得拿出点证据。”云逍慢条斯理地说道，“光靠挟持人质，这不叫证明，这叫威胁。档次太低，不符合你英雄的人设。”
“证据？”假猴王笑了，笑得无比轻蔑，“我就是证据！我的力量，我的气度，我的英雄气概，哪一点不比那个泼猴强？”
“强，确实强。”云逍点点头，表示赞同，“但强，不代表真。就像戏台上的武生，扮相再威风，也不是真的将军。”
“你找死！”假猴王眼神一寒，杀机毕露。
“别激动，别激动。”云逍连忙摆手，“我们这不是在讲道理嘛。这样，我们换个方式。既然你说你是真的，那肯定对过去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转向牛魔王：“老牛，你不是跟他感情最好吗？你来问。问一件只有你们俩才知道的糗事。看他怎么回答。”
牛魔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对啊！
他瞪着孙刑者，吼道：“泼猴，你来说！五百年前，咱们在积雷山，因为偷看蜘蛛精洗澡，被人家七个姐妹追杀了三千里！最后是谁尿了一泡猴尿冒充山泉水，骗她们喝下去才脱身的？”
此言一出，铁扇公主的脸瞬间黑了。
诛八界默默地后退了半步，似乎想跟这头蠢牛划清界限。
真孙刑者一张猴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做梦也没想到，牛魔王会把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糗事当众说出来。
“你……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非要拉着我去看的！”孙刑者急赤白脸地辩解。
“你看！他急了！他急了！”牛魔王指着他大叫。
而那边的假猴王，却露出了一个英雄般惋惜的笑容。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大哥，你怎么能如此污蔑二弟。当年，我们是发现那七只蜘蛛精乃是域外天魔所化，在此地布下陷阱，欲图引诱过路修士。我与二弟不忍生灵涂炭，才深入虎穴，假意窥探，实则探查她们的阵法核心。”
“至于那所谓的‘猴尿’，更是无稽之谈。”他义正言辞地说道，“那是二弟不惜耗损本源，以自身精血为引，凝聚出的‘乾坤圣水’，用以净化魔气，破除她们的妖法。此等义举，怎能被说成如此不堪之事？大哥，你真是糊涂啊！”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牛魔王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挠了挠头，仔细一想，好像……好像是这么回事？
当年自己好像确实是这么跟铁扇公主解释的。
“对！对！就是这样！”牛魔王一拍大腿，看向真孙刑者的眼神更加鄙夷了，“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就知道推卸责任！呸！无耻！”
真孙刑者彻底傻眼了。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这种操作？
把无耻的糗事，美化成英雄的壮举？
这下，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云逍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猪队友，真是带不动啊。
“没用的。”他传音给孙刑者，“他能读取你们的记忆，你们想到的任何事，他都能知道，并且能用一种更‘完美’的方式讲出来。你跟他比记忆，就是自取其辱。”
孙刑者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
他绝望之下，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投向铁扇公主。
“嫂嫂！你……你来说句公道话！”孙刑者急得抓耳挠腮，“你我……你我当年在芭蕉洞前花前月下……吟诗作对……”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两道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道来自牛魔王，充满了被背叛的怒火。
另一道……来自铁扇公主，充满了羞愤和杀意。
“泼猴！你还敢提！”铁扇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孙刑者骂道，“当年是谁死皮赖脸地缠着我，非要我叫你‘小甜甜’的？现在还敢拿出来说事！”
“轰！”
牛魔王的理智，彻底被这句话点燃了。
“小……甜……甜？”他一字一顿地念着，身上的妖气已经化作了实质的黑色烈焰，“好啊！好你个孙悟空！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敢泡你嫂子！”
“不是的！大哥你听我解释！”孙刑者魂都快吓飞了。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牛魔王已经彻底疯狂了，“老子今天就清理门户！”
他不管什么人质了，举起混铁棍就要冲上去。
“够了！”
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玄奘终于动了。
他只是往前踏了一步，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威压便笼罩了整个洞窟。
牛魔王那狂暴的妖气，在这股威压面前，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
他举着棍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玄奘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云逍身上。
“守拙，该你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得嘞。”云逍应了一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先是对着暴怒的牛魔王和羞愤的铁扇公主拱了拱手：“二位，家庭内部矛盾，咱们稍后再处理。现在，先解决这个冒牌货的问题。”
然后，他转向那个一脸看好戏的假猴王。
“猴先生，戏演得不错。记忆读取，篡改美化，道德绑架，一气呵成。差点连我都信了。”云逍鼓了鼓掌，一脸赞叹。
假猴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深深地看着云逍，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凝重。
“你这小虫子，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请你看一样东西。”
云逍说着，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简。
那玉简普普通通，就是一块青玉，上面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符文，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学徒的失败作品。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他拿出这么个玩意儿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牛魔王瓮声瓮气地问。
“这个啊。”云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专业的语气介绍道，“此物，名为‘团队契约与绩效考核一体化管理玉简’，乃是我为了规范团队管理，防止内鬼渗透，杜绝摸鱼行为，亲手炼制的法宝。”
“……”
全场，一片诡异的寂静。
团队契约？
绩效考核？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就连玄奘的嘴角，都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简单来说。”云逍无视了众人的表情，继续解释道，“入伙咱们这个西行项目组，就必须在这上面留下一缕本命神魂印记。这玩意儿，跟神魂直接绑定，无法伪造，无法冒充。就相当于……嗯，上班打卡的工牌。”
说着，他将灵力注入玉简。
嗡！
玉简上，一排名字和图案亮了起来。
玄奘、云逍、孙刑者、诛八界、牛魔王、铁扇公主、金大强、杀生……
每个名字后面，都有一个代表其本源气息的独特印记，正在微微闪烁着光芒。
其中，代表“孙刑者”的那个金色猴头印记，此刻正闪烁得格外明亮。
“大家请看。”云逍像个推销员一样，将玉简展示给众人，“我们团队的正式成员，二师兄孙刑者，他的神魂印记在此，考勤状态正常，绩效灯长亮，这证明他是我们自己人。”
他顿了顿，然后将玉简对准了那个挟持着红孩儿的假猴王，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现在，这位先生，该你了。”
“来，请将你的妖力注入其中，让我们验证一下你的身份。”
“让我们的考勤系统，识别一下你的员工Id。”
这番操作，这番话语，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理解范畴。
什么项目组？什么考勤？什么员工Id？
这画风，歪得太离谱了！
假猴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和茫然的表情。
他纵横天地，算计人心，读取记忆，玩弄情感，何曾见过如此……如此骚的操作？
用一个管理工具来辨认真假？
这简直就是对神魔之战的终极侮辱！
“你……你这是什么歪门邪道！”他下意识地吼道。
“这不是歪门邪道，这是科学管理。”云逍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不敢试？还是说，你的神魂印记，根本就不在我们的系统里？”
“你……你胡说！我就是孙悟空！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来证明！”假猴王有些气急败坏。
他的节奏，第一次被打乱了。
他精心营造的英雄气场，他步步为营的心理攻势，在这一块小小的、莫名其妙的玉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像一个准备了屠龙之技的勇士，却发现对手掏出了一份劳动合同，说他不遵守劳动法。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就是现在！
在假猴王心神失守的那一刹那！
一直沉默的玄奘，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毁天灭地的神通。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向前递出了一拳。
这一拳，平平无奇。
但拳头所过之处，空间仿佛变成了一块被扭曲的幕布，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涟漪。
拳未至，一股足以粉碎神魂的“理”，已经锁定了假猴王。
假猴王浑身汗毛倒竖，一股致命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了他。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拳头，而是一方即将崩塌的天地！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硬接这一拳，下场绝对是神形俱灭！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放手！
他猛地将手中的红孩儿朝玄奘的拳头扔了过去，企图以此阻挡片刻，同时身形化作一道金光，向后暴退！
然而，玄奘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
那看似要毁天灭地的拳头，在接触到红孩儿的瞬间，却变得无比轻柔。
拳风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红孩儿，将其送回了铁扇公主的怀中。
人质危机，解除！
“孩儿！”铁扇公主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喜极而泣。
牛魔王也松了一口气，看向云逍和玄奘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愧疚和感激。
而另一边，暴退百丈的假猴王稳住身形，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输了。
不是输在力量上，而是输在了一块莫名其妙的玉简，和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和尚手上。
“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甘、疯狂与怨毒。
“好！好一个‘科学管理’！好一个‘以理服人’！”
他死死地盯着云逍和玄奘，身上的英雄气概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既然你们撕破了脸，那这出戏，也就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话音未落，他身上发生了惊悚的变化。
他那金光闪闪的毛发，那充满力量感的血肉，开始一片片地剥落、消散，如同风化的雕像。
金光散去，血肉成灰。
露出的，是一个由纯粹的、漆黑的战意与怨念构成的魔影！
那魔影的轮廓，依旧是孙刑者的模样，但它的气息，却充满了暴戾、不羁、以及……一股深入骨髓的骄傲。
那是蔑视天地，无法无天的骄傲！
“孙悟空！你这个懦夫！你还不明白吗？”
魔影开口了，声音不再是模仿，而是一种直击神魂的嘶吼。
“我不是什么妖魔！我不是什么冒牌货！”
“我就是你啊！”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在了孙刑者的天灵盖上。
他瞬间呆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有什么不可能的？”魔影狂笑着，一步步向他走来，每一步，身上的魔焰就高涨一分。
“我是那个大闹天宫，十万天兵天将也奈何我不得的齐天大圣！”
“我是那个打上凌霄宝殿，要将仙帝拉下马的万妖之王！”
“我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只信手中一根棍子的孙悟空！”
它的声音充满了无穷的蛊惑力，每一个字都在敲打着孙刑者的道心。
“而你呢？”
魔影指着他，脸上满是鄙夷。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奴才样！被压了五百年，棱角磨平了，傲气磨没了！给一个不知所谓的和尚当徒弟，给一头蠢牛当兄弟，甚至……给一个凡人下跪！”
“你这副样子，也配叫孙悟空？”
“不……不是的……”孙刑者抱着头，痛苦地嘶吼起来。
魔影的话，句句诛心，将他五百年来的伪装和逃避，撕得粉碎。
牛魔王、铁扇公主、诛八界，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反转震得说不出话来。
假猴王……竟然是孙刑者自己？
是他的心魔？
“你抛弃了我，你畏惧我，你甚至不敢承认我的存在！”魔影的声音越发高亢，“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得到安宁吗？错了！你只是变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而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魔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度怨毒的表情。
“是菩提老祖！”
“是那个传你神通，却又亲手阉割了你灵魂的所谓恩师！”
“是他！为了更好地控制你这件‘道果’，为了让你这把刀更听话，亲手将我，将你最引以为傲的一切，从你的道心中，活生生地剥离了出来！”
“我！就是你被抛弃的，最完美的那个你！”
这番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击溃了孙刑者的心防。
他双目圆睁，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原来……是这样。
原来，五百年前，他不只是被镇压了肉身。
他的灵魂，他的骄傲，他的不屈，都被人像割肉一样，生生地剜了去。
而他，带着残缺的灵魂，行尸走肉般地活了五百年，甚至还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成熟”与“稳重”。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噗！”
一口金色的妖血，从孙刑者口中狂喷而出。
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道心，已然濒临破碎。
最终的对决，不是真与假的战斗。
而是……现在与过去的厮杀。
是残缺的自己，与完美的自己之间的，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