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影动了。
没有征兆。
只是一步踏出,身形便如鬼魅般贴近。
它手中的铁棒,与孙刑者掌中的一模一样,却燃烧着更加狂暴、更加纯粹的金色妖火。
一棒挥出,风雷呼啸。
孙刑者下意识举棒格挡。
“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孙刑-者双臂剧震,虎口瞬间撕裂,整个人被砸得倒飞出去。
可这还没完。
就在他被击中的瞬间,他体内的妖力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轰然暴动。
与那铁棒上的力量同根,同源。
里应外合。
“噗!”
孙刑者再度喷出一口妖血,脸色惨白如纸。
只是一击。
他便受了双倍的伤。
一重伤自身,一重伤自心。
“看到了吗?”
魔影缓步走来,脸上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们本就是一体。”
“你反抗我,就是在反抗你自己。”
“每一次格挡,都是在撕裂你的神魂。”
它说的,是事实。
牛魔王看得目眦欲裂,他怒吼着,抡起混铁棍就想冲上去。
“砰!”
一层无形的金色屏障将他狠狠弹开。
那屏障上的气息,与孙刑者和魔影如出一辙。
外人,根本无法插手。
“猴子!”牛魔王咆哮着,双眼血红,“给俺老牛振作起来!”
魔影闻言,笑了。
它看向孙刑者,眼神里满是怜悯。
“振作?他拿什么振作?”
“蠢牛,你忘了吗?就在不久前,他是怎么想证明自己的?”
魔影的声音变得高亢,模仿着孙刑者当时的急切。
“‘老牛!你还记不记得五百年前我们偷看七仙女洗澡,你掉进池子里那次!’”
它惟妙惟肖地学着,然后话锋一转,变得豪迈万丈。
“而我是怎么说的?”
“‘贤弟为掩护俺老牛撤退,孤身力战天兵,何等英雄!’你看看,他信谁?”
魔影指着牛魔王,又指向孙刑者。
“他信我这个英雄,不信你这个懦夫!”
牛魔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是被揭开糗事的羞恼,更是对自己错信于人的愤怒。
孙刑者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还有你那好侄儿。”魔影不依不饶。
“你以为他为何喊你爹?”
“因为他神魂深处,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那个真正能顶天立地,能保护家人的齐天大圣的魂!而不是你这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残缺品!”
诛八界握紧了钉耙,手背青筋暴起。
他看出来了。
这不是战斗。
这是虐杀。
一场从神魂到肉体的,单方面的凌迟。
“最可笑的是什么?”魔影似乎玩上了瘾,它踱到孙刑者面前,蹲下身子,声音充满了恶毒的蛊惑。
“是你走投无路时,向你那好嫂嫂求助的样子。”
“急了,真的急了。”
“你都差点说什么了?嗯?”
魔影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语。
“差点说出你和她在芭蕉洞,花前月下……”
“闭嘴!”孙刑者猛地抬头,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哈哈哈哈!”魔影放声大笑,直起身子,面向所有人。
“你们看,他急了!”
“他情急之下,甚至想用他们之间的私密事来证明自己!何其卑劣!何其下作!”
铁扇公主脸色煞白,抱着红孩儿的手都在颤抖。
牛魔王身上的妖气已经狂暴到扭曲了空间。
“可你那好嫂嫂,是怎么说的?”
魔影再次变换了声线,捏着嗓子,模仿出铁扇公主羞愤交加的语气。
“‘那泼猴……那泼猴当年……确实比现在要……要威风得多!’”
它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何止是威风啊。”
“她甚至还插了一句嘴,说知道你我的‘长短’,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孙悟空。”
“只是你这蠢牛兄弟虎视眈眈,她不敢说实话罢了!”
“你!”牛魔王再也忍不住,一口逆血喷出。
这是诛心之言。
它将所有人的信任危机,所有最不堪的猜疑,血淋淋地撕开,摆在所有人面前。
它在告诉孙刑者。
你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你所有的羁绊,都是笑话。
你,一无所有。
孙刑者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
他五百年来的坚持,他自以为的成熟,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他,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被人阉割了灵魂,还沾沾自喜的残次品。
“够了。”
一个声音响起。
是玄奘。
他一直盘膝坐在远处,此刻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闹剧,该收场了。”
魔影看向玄奘,眼神中首次露出一丝凝重,但随即又化为不屑。
“和尚,你以为你是谁?你也想来教训我?”
“我不是教训你。”玄奘站起身,拍了拍袈裟上的灰尘,“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剧本,写得有漏洞。”
“漏洞?”魔影嗤笑。
“是。你复制了孙刑者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经历,甚至所有的神通。”
玄奘走到那金色屏障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点。
屏障纹丝不动。
“但你唯独不懂一样东西。”
魔影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是什么?”
“是人心。”
玄-奘淡淡道。
“胡说八道!”魔影怒喝,“我比他更懂人心!我懂骄傲,懂不屈,懂何为王!而他只懂摇尾乞怜!”
它说着,再次举起金箍棒,一棒砸向孙刑者。
这一棒,带着必杀的决心。
它要彻底碾碎这个残次品。
孙刑者已经放弃了抵抗,他躺在地上,空洞地望着天空。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它确实不懂。”
是云逍。
他一直站在玄奘身后,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
显然,旁观这场神魂层面的厮杀,对他消耗巨大。
但他还是开口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魔影的棒子,停在了半空中,它扭过头,轻蔑地看着这个凡人。
“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也敢妄谈人心?”
“我不敢。”云逍喘了口气,扶着膝盖,“我只是……听故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他抬起头,直视着魔影。
“你刚刚说,菩提老祖是为了更好地控制‘道果’,才剥离了你。”
“没错!”魔影傲然道,“他畏惧我的不驯!”
“你还说,你目睹了所有的背叛,所有的阴谋。”
“当然!”
“那你一定也记得,在白骨岭,师父是如何一拳打爆那座宫殿的。”
云逍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引导。
魔影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答道:“自然记得!那和尚暴虐成性,一言不合便毁人道场!”
“那你也记得,在那之后,我们见到了那棵成了精的古树,和它执念所化的少女‘白骨’。”
“一个可怜虫罢了。”魔影不屑道。
“是啊,可怜虫。”云逍点点头,他笑了,“那你说说,当那个少女‘白骨’,用一种鉴赏‘绝版手办’的眼神看着师父,说他的灵魂是‘限定款’时……”
云逍的声音,突然拔高。
“师父他,在想什么?”
魔影愣住了。
它完美地复刻了当时的场景,甚至复刻了玄奘脸上那一瞬间的僵硬和错愕。
它张了张嘴,理所当然地答道:“他自然是在回味!回味那个对他痴心一片的女子!他表面愤怒,内心说不定在窃喜!男人嘛,不都这样?”
它试图用一种洞悉人性的口吻,来解释那个场景。
然而,云逍却笑了。
笑得前仰后合。
“错!”
云逍猛地指向它,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大错特错!”
“玄奘大师从没对那棵树动过凡心!”
“他当时亲口说的是——‘贫僧不谈风月’!”
“你只复制了事件,你只看到了他皱眉,你只听到了他说的话!”
“但你根本不懂那句话里的意思!”
“那句话的意思是‘晦气’!是‘恶心’!是‘被陈年旧账找上门的烦躁’!是‘我当年种下的因,今天结出这么个歪瓜裂枣的果,真他娘的倒霉’!”
“你这个只会复制粘贴的冒牌货!”
“你根本就不懂人心!”
云逍的吼声,如同一道惊雷,在山谷中回响。
魔影脸上的完美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法理解的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简单的场景,会有这么多复杂的、乱七八糟的意思?
人心……
为何如此麻烦?
而躺在地上,本已心如死灰的孙刑者,在听到这句话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
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光。
对啊。
那个和尚……好像确实是这么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