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刚”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周围。已经有一些提前收拾好东西、等着下班铃响的工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厂门口附近,好奇的目光不时地向他们这边瞟过来。
他不再犹豫,很自然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邱慧那只微微有些冰凉、带着点潮湿汗意的手,紧紧握住,同时低下头,凑近她耳边,用极快的语速低声命令道:
“别动!也别挣巴!周围都看着呢!现在咱们是对象关系,刚处上,亲热点正常!别露馅了!”
邱慧的手突然被他温热的大手抓住,整个人先是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抽回来。
但听到“刘志刚”这番又快又急的低语,她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老实了下来,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只是脸颊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开,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她羞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周围。
“刘志刚”感受着她手心里细微的颤抖,继续快速交代道:“你先回办公室去,等到正式下班铃响了再出来。我就在这门口等你,哪儿也不去。记死了!我叫刘志刚!跟谁都这么说!”
邱慧生硬地点了点头。她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瞄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刘志刚”的侧脸,那眼神里瞬间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因为这种刺激的“角色扮演”而产生的兴奋,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张建军”的迷恋。
可惜,“刘志刚”此时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警惕地观察周围人群,尤其是寻找尤良或者跟他交好的人身上,并没有捕捉到邱慧这富含深意的眼神。
“刘志刚”松开手,轻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先回厂里。
邱慧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要把他此刻的样子刻进脑子里,然后才转身,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又钻回了轧钢厂的大门。
张建军让傀儡这么早就过来亮相,除了接人这个明面上的理由,还有更深一层的算计:就是要借着厂门口这个人流密集、消息传得飞快的地方,把“邱慧有主了,对象是个精神小伙儿”这个消息,用最快的速度、最广的范围在轧钢厂内部传播开来。
这一来嘛,是让厂里那些心里还对邱慧存着点念想的光棍汉们,还有惦记她的人,都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再来献殷勤。
这二来嘛,也是最关键的,就是逼尤良尽快得到这个消息。看他下一步会作何反应,是识相点,知道人家名花有主了就此罢手,还是恼羞成怒,跳出来找茬,正好可以试试他的深浅。
果然,这年头工厂里没啥娱乐,男女之间这点事儿传播速度堪比电报。
还没等到正式下班铃响,“保卫处那个长得贼俏的邱科长处对象了!小伙子都找到厂门口来等着了,长得倍儿精神!”
这个消息,就跟长了腿儿似的,迅速传遍了轧钢厂的各个车间、科室、角落。
不少对邱慧存着点幻想、或者单纯就是爱慕她容貌的男职工,听到这消息后,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聚在一起唉声叹气,互相递着烟,吐槽着“好白菜都让猪拱了”虽然他们也没见过那长啥样,但还是惋惜自己再也没机会一亲芳泽,拿下这朵轧钢厂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了。
闫解成也是心里酸溜溜的男职工之一。
他虽然因为之前和刘翠兰那档子破事,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可能是个“不会下蛋的公鸡”,但基本的男人功能他还是有的,看到漂亮女人照样心动。
最近他正削尖了脑袋,千方百计地巴结许大茂,腆着脸跟在他屁股后头,就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打听打听到底是哪个神医妙手回春,把他那“绝户”的毛病给治好的,自己也想去碰碰运气,到时候再娶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现在眼看快下班了,闫解成又弓着腰,像条哈巴狗似的黏在正准备收拾东西的许大茂身边,嘴里说着不着调的奉承话。
可他那求人办事的劲儿,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光动嘴皮子,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连根最便宜的经济烟都舍不得掏出来散一散。
许大茂那是多精明、多会算计的人,时不时就用白眼翻他一下,心里早骂开了:“呸!什么玩意儿!求人连根烟都舍不得,活该你绝户!”
脚下步子加快,根本不想搭理他。一出轧钢厂大门,许大茂就麻利地蹬上自行车,脚下一用力,“嗖”地一下就窜出去了老远,留下闫解成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灰。
闫解成望着许大茂迅速消失的背影,悻悻地啐了一口,嘴里不满地嘟囔着:“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捎我一段能累死你个孙zei?”
就连李怀德,在办公室里听秘书进来,低声汇报了厂门口邱慧和那个陌生青年举止亲昵的事之后,他也只是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了一句:“呵,动作倒是真快啊......”
然后便不再关注,低下头继续忙活自己手头的事情了。他好像是已经提前知道邱慧会正这么一出。许是尤良给她逼的太紧了。
“叮铃铃......叮铃铃......”
下班电铃声,总算在厂区里响起。各个车间的大门都已经打开,工人们如同开闸泄洪般,都互相打着招呼,从各个门口涌出来,朝轧钢厂大门的方向走去。
“刘志刚”依旧姿态放松地靠在自己的自行车旁,一条腿随意地支着地。
他那双看似平静,实则眼睛仔细地扫视着从大门里涌出的人流,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他看到了那个穿着合体的保卫处制服、肩上斜挎着军绿色书包的邱慧。
她随着人流走出轧钢厂大门,站在门口稍微停了停,踮起脚,左右张望了一下,目光锁定在“刘志刚”身上时,脸上露出带着点羞涩的笑容,随即迈开步子,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跟前。
“不好意思啊,”邱慧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胸脯轻轻起伏,带着真诚的歉意说道,“刚才临下班,科里有点事耽搁了一下,让你等这么长时间......”
“刘志刚”笑着摇了摇头。他很自然地伸出手,亲昵地用指背轻轻刮了一下邱慧的脸蛋,动作流畅,语气里带着宠溺:“没事儿。等自己对象,天经地义,等再久我也乐意。谁让我答应你了呢!”
邱慧被他这突如其来、却又无比自然的亲昵举动搞得又是一愣,脸上刚刚因为跑步而泛起的红晕尚未褪去,“刷”地一下,颜色变得更深了。
这次,她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只是微微皱了皱小巧玲珑的鼻子,带着点娇嗔地、含羞带怯地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那神情,那姿态,那眼角眉梢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小儿女情态,落在周围那些下班路过、好奇打量他们的工友们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对正处于热恋之中,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刘志刚”和邱慧两人在这轧钢厂门口,已经成了焦点。
下班那股子人潮,乌泱泱的,不少人路过他俩身边儿的时候,那眼神儿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
有那认识的邱慧的,跟邱慧点点头,眼神却往“刘志刚”身上溜一圈,带着探究,但他们不认识“刘志刚”。
这冷不丁的邱科长还干票大的,看着“刘志刚”长得模样周正,推着辆二八大杠,等在厂门口,旁边站着的是保卫处那朵有名的带刺的玫瑰,这就不得不让人多看一眼。
人群里三三两两的在一起嘀嘀咕咕。
“诶,瞧见没?邱慧边上那男的,谁啊?还骑自行车来的,条件不错啊...”
“面生,不是咱厂的吧?瞅这架势,是对象?”“不能吧?没听说邱科长搞对象啊?前阵子行政科那谁,还有车间刘主任他小舅子,不都让人给撅回来了么?”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瞧人家那亲热劲儿,刚还刮脸蛋儿呢!看见没?邱科长那脸红的......啧啧,这还能有假?”
有看不过去的,酸溜溜的道:“模样倒是不赖,身板也挺直,就是不知道干啥的......能不能配得上!”
这时不知道刚才谁口中的刘主任他小舅子走了出来,撇着嘴道:“邱慧这眼光也一般啊,除了长得好点儿,哪点比得上我?”
站在一旁听见这小子的话,心想你就是有个好姐夫,有什么好嘚瑟的,都不屑的撇撇嘴。
这些个议论声,压得很低。但“刘志刚”耳朵尖,零星捕捉到几句,脸上没啥表情,却清楚得很。
他要的就是这效果。该看见的应该都看见了,没看见的,等明天上班,看见的这帮人也能帮着传遍各个角落。
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就跟要猴儿似的了,便侧过头,对旁边脸颊还泛着红晕的邱慧说道:“走吧,先送你回家。”
邱慧正被那些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指头下意识地卷着军绿色书包带子,闻言轻轻点头,从鼻腔里挤出软软的一声:“嗯。”
“刘志刚”利索地一踢车支架,长腿一跨,上了车,单脚支着地。他回头看了邱慧一眼。
邱慧也没用他多说,侧身,轻巧地坐上了后车架上。
邱慧不管怎么说,之前也是部队上下来的,身手肯定没的说,但又因为对象的身份,在这么多人面前有些放不开,手一时不知道往哪儿放,最后只敢轻轻抓着后衣架的铁边儿。
“坐稳了?”
“刘志刚”问了一句,也没等她回答,脚下一用力,自行车就稳稳地滑了出去。
那些还在原地偷偷观察、嚼舌根子的,一个个心里酸得直冒泡。
“嘿,还真给接走了!”
“瞧人家这对象找的,还用自行车驮着......”
“散了散了,没啥好看的了,回家搂自己婆娘去!”
“呸,我婆娘要有邱慧一半俊,我天天用轿子抬她......”
人群见没热闹可瞧,也都各自散了。
车轮子轧过不太平整的水泥路,邱慧坐在后头,一开始身子绷得有点紧,脸上的红晕也一直没消退。
走了一段,离厂区远了,周围熟人少了,她才稍稍放松下来,抓着衣架的手,悄悄改成了捏着“刘志刚”腰侧的一点衣服布料,力道很轻,像是不想被“刘志刚”发现似的。
“刘志刚”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也没点破。
这一路上,他眼神儿也没闲着,一直注意周围,看看能不能发现尤良的身影。
可能是尤良还没收到消息,今天居然真没在半道儿上堵着。
他心里哼了一声,没来正好,省事了,还能跟身边这俏寡妇多“促进促进”感情。
邱慧家住在厂里分配的筒子楼,离轧钢厂不算太远,骑车也就十来分钟。
那片筒子楼是五几年盖的,红砖墙,看着就结实,楼门口堆着些杂物,蜂窝煤、破筐篓子什么的,带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邱慧父母家其实离这也不远,就在隔壁街道,走路也就一刻钟。
但厂里既然分了这间房,她也就自己住着,图个清静自在。
只有周末,她才回去看看父母。
每次回去,爹妈那话题绕来绕去,最后总能绕到她的终身大事上。她妈总是唉声叹气的说:慧啊,不是妈说你,你这岁数,在姑娘家里头可不算小了!再不抓紧,好小伙子都让人挑完了!你瞅瞅隔壁老王家的闺女,比你还小两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她爸倒是话不多,但每次也跟着敲边鼓:单位里有没有合适的?条件差不多,人老实本分就行。
邱慧一开始是真心烦,不愿意找,总觉得一个人过得挺好,上班,下班,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可现在......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前面蹬车男人宽厚的背影,心里有点乱,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