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早年间的营生,大头都在南边。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买卖,就是些南北杂货,绸缎布匹,零零碎碎的生意。解放前那阵子,风声紧,世道乱,家里头,但凡是有点门路、能扯上关系的,都变卖家当,收拾细软,奔了港城,南洋,还有更远的欧美。”
他顿了顿,眼神有点发空,像是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人和事。
“我这一支,是嫡脉。这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城外的祖坟也在这儿。我爹,就是你爷爷,临走前攥着我的手,气儿都喘不匀了,还说,“不能走......根儿在这儿......咱们要是都走了,往后......清明坟头连个添土,烧纸,磕头的人都没有......老祖宗就成了没主的孤魂了......”所以,我们这一房,就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张建军点点头,没插话。
这是老理儿,他懂,故土难离,尤其是对老人来说,祖坟比啥都重要。
“相信刘老爷子应该也查过我们的情况了,至于为啥......查不到我们家的底细。”
这时沈父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身子也往前凑了凑,
“早年间,我父亲,也就是你爷爷,机缘巧合,帮过一位大人物,算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后来我父亲走了,我跟那位,也还维持着一点香火情分。等到后来,新社会了,生意做不下去了,我就进了厂子,跟着师傅学了焊工,吃上了技术饭。那会儿开始划定成分,我心里就咯噔一下,琢磨着这成分往后怕是顶要紧的东西,能定人生死。就......就耍了个小聪明,求到了那位跟前。”
他端起茶杯,咕咚喝了一大口,继续说道。
“那位念旧,也仗义,使了劲,把我们这一家子的成分,给定成了“雇农”。相关的档案材料,该处理的,当时就处理干净了,没留下啥尾巴。后来,就这么平稳的过了几年,风风雨雨的,那位......那位也走了。”
“现在我们住的这老宅,旁边的邻居都是后来陆陆续续搬来的,老街坊老邻居早就散的散,搬的搬,没几个了。真正知根知底的,屈指可数。刘老爷子查不到蛛丝马迹,不奇怪。”
张建军听到这儿,心里的疑惑差不多被解开了。
老丈人这是藏着不小的秘密和家底呢,之前一直憋着没说,是觉得还能稳得住,现在眼看着风浪越来越大,怕波及到自己这个女婿,甚至影响到女儿外孙,这才选择摊牌。
“爸,您把心稳稳当放回肚子里。”
张建军笑了笑,语气沉稳道,“我这边,根正苗红,父母都是为革命牺牲的烈士,档案清清白白。上头还有刘老爷子和孙老爷子他们照应着,关系网结实着呢。只要您这边成分上确实干净,板上钉钉,任谁也翻不了天。”
“真要有那不长眼、不开面,非要来找不自在的,您让他直接来找我!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沈父看着女婿这底气十足的架势,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也落下去大半。
他对张建军背后那些能量和人脉,也有些了解,知道这小子不是空口说白话,刘老爷子他也是见过的,背景可不是一般的硬。
交完这个底,沈父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神情明显轻松了不少,连腰杆都似乎挺直了些。
他站起身,走到靠墙的那个老红木博古架前,朝张建军招了招手。
张建军心里纳闷,跟着走过去。这书房他常来,博古架上的几件市场上买的瓶瓶罐罐,几摞旧书,他之前也都见过,难道这看似普通的书架后面,还另有乾坤?
还没等张建军细想,沈父在博古架左侧底下摸索了一阵,那里有个极其隐蔽的、颜色与木纹几乎融为一体的暗格。
他手指探进去,也不知道是扣动了什么机关,就听“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旁边那排看着跟墙壁严丝合缝的书柜,竟然悄无声息地向侧面滑开了一尺多宽,露出一个黑黢黢,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往地下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淡淡的霉味和陈年旧物气息,从下面冒上来。
张建军瞳孔微微一缩。好家伙!这书房他平时没少来,喝茶、谈事、偶尔找本书,犄角旮旯不敢说都摸过,但也算熟悉,愣是没发现这儿还藏着这么个精巧隐蔽的机关!
这老丈人,藏得可真够深的!心思之缜密,远超他想象!
沈父没多解释,只是示意了一下,便率先弯腰,沿着那窄窄的、用青石板垒砌的台阶往下走。
他伸手在墙壁上摸到灯绳,拉了一下,下面“啪嗒”一声,亮起了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洞口附近的黑暗。
张建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好奇和一丝兴奋,紧跟其后。
台阶不长,但走下去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底下空间远比想象的要大!下来是一条不算长的甬道,墙壁是厚重的青砖垒砌,摸上去冰凉,透着阴森森的潮气。
甬道两边,各有两扇看着就很厚实、包着铁皮、带着铆钉的木门,门上挂着老式的黄铜锁,锁头都有拳头大小。甬道尽头,则是一扇更厚重的,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上面挂着一把几乎有小孩巴掌大的老式铜锁,看着就结实无比。
张建军心里直咂舌。好你个老沈头!平时在厂里就是个为人低调,话也不多,浓眉大眼的七级焊工,看着就是个本分的老工人,没想到家里还挖了这么个“藏宝洞”!
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以后可得重新掂量掂量这位老丈人的分量了。
沈父大概是第一次带外人进来,神情有些复杂。他低声说道,声音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产生了一点回音:
“这地方,除了你妈,婉莹和婉玉都不知道,小浩那小子嘴没个把门的,心里藏不住事,更不敢让他知道。”
他走到左边第一扇木门前,从腰间摸出一串用红绳系着的、磨得发亮的黄铜钥匙,挑出其中一把,插进锁孔,用力一拧,“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锁被打开。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更浓的陈年老灰扑面而来。
借着甬道和室内昏黄的灯光,能看到里面堆放着不少东西,大多用厚厚的油布或者已经发黄发脆的破布被包裹着,形状各异,大小不一。
“建军,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不瞒你。”
沈父指着那些包裹,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显得有些低沉,“早些年,家里确实有些积蓄。我父亲他们那辈,就喜好收藏这些老物件。”
“瓶瓶罐罐,字画古籍,玉石摆件,杂项玩意儿,看到喜欢的就收着。我个人,对这些兴趣不大,觉得不能吃不能穿,还占地方,操心。再加上老话讲,财不露白,怀璧其罪,所以从很早开始,就陆陆续续把值钱点、扎眼的东西,都挪到这儿来了,一直没动过。”
他领着张建军,一间一间地看过去。依次推开四扇木门,每间密室里的景象都差不多,都是各种包裹还有箱笼,只是物品的类别,数量和品质有所区别。
沈父一边走,一边详细地介绍。拿起一个用软布仔细包着的瓷瓶,揭开一角,“这个是明嘉靖的“青花缠枝莲纹梅瓶”,画工还算精细,发色也正。”
指着一卷用紫檀木画盒装着的画轴,“那是清初四王里头某位的手笔,山水,意境不错,就是保存要费心。”
又拿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铜制阿拉伯文香炉,“这个,是明代正德年的东西,回回文,这东西现在你想找都找不到。”
张建军之前因为古墓的事跟陈教授也经常来往,也跟着陈教授后面学到了不少,眼力也跟着涨了不少,他仔细看着,心里暗暗吃惊。老丈人这嘴里“兴趣不大”的收藏,里面可真有好几件不得了的东西!或许称不上件件国宝,但绝对都是开门到代的精品,搁在以后太平年月,都是能上大拍卖会、引起藏家争夺的好货了。
而且让他更惊讶的是,沈父对着每一件,都能准确地说出名字、年代、甚至一些细微的特征和市场流通的典故,这哪是不感兴趣?这分明是门儿清!只是刻意压抑着,或者说,是低调。也可能是真的不喜欢,只是跟着沈父的父亲他们耳濡目染。
四间木门密室看完,里面的东西加起来,其艺术价值和潜在的经济价值,已经让张建军心里有了个大概的估算,绝对是一笔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巨额财富!
最后,沈父走到了甬道尽头那扇大铁门前。他从怀里摸出另一把钥匙柄上还刻着模糊花纹的黄铜钥匙,插进那把巨大的铜锁里,双手用力,才听到“哐当”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抵住铁门,用力缓缓推开。
铁门发出“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沉重摩擦声。
门后的空间,比那四间密室加起来还要大上一些,里面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码放着十几个大木箱子!
都是那种老式的、用厚实樟木或者榆木打造的大箱子,个头硕大,看着就异常结实沉重,有些箱角还包着已经氧化发黑的铜皮,用来防止磕碰磨损。
沈父走过去,依次将十几个箱子的箱盖逐一掀开。沉重的箱盖发出“吱呀”的声音。
第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大黄鱼!粗略一看,这一箱可不止有上百根!
还没等沈父打开其他的箱子,张建军的精神力已经向别的箱子探查过去,除了几箱大黄鱼之外,还有几箱银锭。
再旁边还有几个箱子里装的事各种珠宝首饰,里面琳琅满目,都不用沈父打开,光是精神力探查,就有些晃眼了,这东西就是在电视剧里,也没见有这么多啊。
还有专门两个箱子,一个里面全是古籍,线装书,纸页泛黄脆弱,但保存得极其用心。
另一个里面,是堆得满满的、用厚油纸分门别类包好的一卷卷银元,袁大头、孙小头、船洋都有,还有各式各样的铜钱,数量之多,令人咋舌。
张建军看着这阵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微微一滞,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这他娘能叫“小有资产”?
这老沈家祖上,绝对是大富之家!而且是积累了不止一代、底蕴深厚的巨富!
这底子,比那个号称“娄半城”的娄家,恐怕只厚不薄!娄家那些东西他见过,而且还都在张建军的空间里,跟这儿一比,无论是从种类的丰富性、品质的精良度,还是数量的庞大上,真成了“破烂货”了。
而且他立刻想到,沈父刚才说家族里其他人都去了国外......那带走的,恐怕是更加庞大、更加惊人,足以在海外重新立足并发展壮大的财富可!
他心里翻江倒海,但面上却尽力保持着平静,只是眼神里一直带着震惊,心里还一直估算这些东西的价值。
他看向沈父,琢磨着老丈人带他看家底的真正目的。总不能就是炫个富,或者单纯让他这个女婿开开眼,长长见识吧?
沈父把十几个箱子都逐一打开,让里面的财宝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之后,转过身,正好对上张建军探究的目光。
他沉默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在光影下显得更深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建军,这些东西,别看现在外面闹得凶,说这些东西不值钱,还打倒地富反坏右,把这些老物件、黄白之物都当成毒草,当成罪恶,要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但我总觉得,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承载着文化,这些实实在在的金银,凝聚着价值。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老祖宗的话,总有道理。有了它们,心里不慌,走到哪儿都有一条退路,有个东山再起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