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偏殿内,肖九仪正对着几张图纸凝神思考。
案几上摊开的是大婚礼仪流程,其中\"拜高堂\"一项被她用朱砂重重圈起。
\"兰芷,\"她突然抬头,\"去请刘总管来,要悄悄的。\"
不过半个时辰,刘总管便弓着腰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抬着两个用红绸盖住的物件。
\"公主,老奴按您的吩咐,从陆府里请来了陆老先生和陆老夫人的排位……\"刘总管欲言又止。
肖九仪挥手屏退左右,亲自掀开红绸——露出两块乌木灵位,上面金漆题字已经暗淡,但依然能辨出\"显考陆公显妣陆母\"的字样。
积年香灰黏在底座上,形成一层斑驳的壳。
\"擦干净,去把库房里的沉香水拿出来,用沉香水。\"
肖九仪轻声吩咐,手指抚过灵位边缘的一道裂痕,\"找最好的匠人修补,金粉要用西域进贡的那种。\"
刘总管面露难色:\"公主,这……这大婚喜堂设灵位,恐怕于理不合啊……\"
\"在东侧殿单独辟一间祠堂。\"
肖九仪打断他,\"按一品诰命的规格布置香案,用明黄帐幔,不必张扬,但必须庄重。\"
她说话时,窗外一株老梅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几片花瓣飘进来,落在陆母的灵位上。
肖九仪轻轻拂去,动作温柔得像在整理一位沉睡妇人的鬓发。
刘总管领命退下后,兰芷忍不住问:\"公主,这事,真的不用先告诉陆将军吗?\"
肖九仪望向窗外:\"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话音刚落,殿门突然被推开。
陆肃尧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目光死死盯着案几上的灵位,整个人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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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凝固。
陆肃尧的视线从灵位移到肖九仪脸上,又移回去,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却发不出声音。
三年前陆府被抄那日,他正在漠北作战,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后来灵位下落不明,成为他心底最深的隐痛。
\"仪儿,你是……怎么找到的?\"他终于挤出一句,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肖九仪示意兰芷退下,轻声道:\"我求皇兄特赦,派人去旧府地窖找到的。当年查抄的官员念旧情,偷偷收了起来。\"
陆肃尧一步步走向灵位,膝盖像是灌了铅。
离得近了,能看清父亲灵位右下角那个小缺口——是他七岁时顽皮,拿木剑不小心碰的。
为这个,父亲罚他扎了三个时辰马步,母亲却偷偷给他塞桂花糖……
回忆如潮水涌来,铁骨铮铮的将军突然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肩膀剧烈颤抖。
肖九仪静静站在一旁,没有打扰这场迟来的祭奠。
\"谢谢。\"
良久,陆肃尧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这份恩情,我当真是无以为报……\"
\"嘘。\"肖九仪用手指抵住他的唇,\"我们二人之间,不说这个。\"
她扶他起来,两人并肩站在灵位前。
阳光透过茜纱窗,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灵位上,仿佛逝者也在默默注视。
\"皇兄说,大婚当日,可以在这里先行家礼。\"
肖九仪轻声解释安排,\"等礼成后,我们再一起去陆府祠堂正式祭拜。\"
陆肃尧握紧她的手,发现她指尖有被木刺扎进肉里的细微伤痕。
他心头一热,不自觉地将肖九仪拥入怀中。
\"还有一事。\"肖九仪犹豫片刻,\"我想请白丞相也能前来观礼,看到你成亲时的样子,因而,我告知了皇兄,现如今,皇兄已经派人去寻了,只是不知结果如何……\"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公主!陛下那边,突然急召陆将军过去,谁有要紧事要商议!\"
陆肃尧与肖九仪对视一眼,同时生出不祥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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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气氛凝重。
肖长珏背对殿门而立,案几上放着一个沾血的布包。
\"陛下。\"陆肃尧行礼,\"您找我?\"
皇帝转身,眼中带着罕见的犹豫:\"肃尧,你先坐下。\"
这个称呼让陆肃尧心头一紧。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呢的称呼他了,记忆被勾回从前,他不自主的攥紧拳头。
\"陛下,可是白老那边……有消息了吗?\"
肖长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掀开那个布包——露出一副残缺的白玉棋盘。
棋盘的左上角已经碎裂,连带着上面沾着黑褐色的血迹。
棋盘中央,一枚\"将\"字棋孤零零地立着,周围是干涸的血迹画出的诡异图案。
陆肃尧瞬间面无血色,连带着腿脚也发软起来。
——这副棋盘他太熟悉了,白无相走到哪带到哪,曾说\"棋在人在,棋亡人亡\"。
\"这是,探子在漠北狼谷找到的。\"
肖长珏声音低沉,\"离着不远处的附近,有座无名坟,碑上……刻着半阙《破阵子》。\"
陆肃尧猛地站起,又跌坐回去。
《破阵子》是他第一次打胜仗后,白无相教他吟唱的词!
\"陛下,那白老先生的……尸骨呢?\"
\"朕已经,派人将老先生送回来了。\"
肖长珏不忍道,\"仵作验过,致命伤在背后,是弯刀所为。从骨龄看,确实是,白无相。\"
陆肃尧突然一拳砸在案几上,棋盘震动,\"将\"字棋倒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那个教他兵法、为他挡鞭、在他遇难时冒险带队挽救他性命的老丞相,就这样永远留在了漠北的风雪中?
\"陛下,臣斗胆询问,这是谁干的?\"他声音冷得像冰。
\"漠北流寇。\"
肖长珏按住他发抖的手,\"虽无证据证明,但朕怀疑,与当年陆府一案有关。\"
陆肃尧瞳孔骤缩。
\"陛下,臣,想要见尸骨。\"他咬牙道。
\"尸骨已经入殓了。\"
肖长珏叹息一声,目光被拉远:\"白老夫人坚持按衣冠葬,说……说是老爷子生前最重体面,一切都遵循着老爷子的意思来。\"
提到白老夫人,陆肃尧又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