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恩仪从他紧锁的眉头和压抑的声线里,听出了丝笨拙的担忧。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陆恩仪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反而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她被自己腹中的秘密搅得天翻地覆,却被他的紧张给逗笑了。
“商执聿,”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语气无奈,“我这么大个人了。如果身体真的不舒服到撑不住,不用你带,我自己也能找到去医院的路。”
她抬眼,目光清澈而坦然:“行了,你就别担心了,我心里有数。”
她越是这样冷静,商执聿心里的不安就越是放大。
“你心里有数就是脸色白得像纸,闻到一点味道就跑出来吐?”
陆恩仪的心猛地一跳。
他果然都看到了。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锐利的视线,轻声道:“只是肠胃不适,吹了吹风已经好了。大家都在等我们,别因为我扫了兴。”
说完,她不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率先转身,朝着包间那边走去。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步伐沉稳,仿佛刚才的狼狈只是商执聿的错觉。
商执聿站在原地,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终,只能压下满心的疑虑担忧,沉着脸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包厢,祝贺楠立刻咋咋呼呼地问道:“怎么样?陆教授没事吧?三哥你出去这么久。”
“就你话多。”商执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拉开椅子让陆恩仪先坐下,自己才在她身边落座。
许今关切地看着陆恩仪,见她脸色确实比刚才好了一些,才放下心来,嗔怪道:“你可吓死我了,还以为我妈做的熏鸭有什么问题呢。”
“怎么会,”陆恩仪微笑着摇头,“是我自己肠胃有点弱,不关鸭子的事。”
这小小的插曲很快被新的话题盖过,菜肴也陆续上齐了。
商执聿却没什么心思动筷,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了身边的陆恩仪身上。
他看着她小口地吃着东西,神情也恢复了平静,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很快,他就发现了那份不一样来自哪里。
桌子中央摆着一盘红亮诱人的水煮鱼,上面铺满了干辣椒和花椒,是这家餐厅的招牌菜。
从前陆恩仪是半点辣都不沾的,口味清淡得像个修仙的。
可现在,商执聿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伸出筷子,精准地从那片红油汪洋里,夹起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一次,两次,三次。
不只是他,心思细腻的许今也发现了。
“咦?”许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忍不住挪揄道,“恩仪,我没看错吧?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吃辣了?以前你不是说吃辣像受刑吗?”
她促狭地眨了眨眼,目光在陆恩-仪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打了个转,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半开玩笑说道:“酸儿辣女,你这口味变得这么突然,该不会是……也怀孕了吧?”
陆恩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下。
手中的筷子,因为瞬间的僵硬,轻轻磕在了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能感觉到,商执聿探究的视线,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不过,心理素质过人的她脸上没有慌乱,反而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仿佛在奇怪许今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想什么呢。”她嗔怪地看了许今一眼,然后夹起一块鱼肉,姿态自然地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后,才一脸真诚地对众人说道:“纯粹是因为这道菜做得好吃,辣得恰到好处,你们难道没觉得吗?”
祝贺楠立刻附和:“就是!他们家的水煮鱼可是一绝,陆教授你总算发现它的好了!”
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只有商执聿,依旧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凝视着她。
商执聿将信将疑,不动声色地招来服务员,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到了陆恩仪的手边。“女士,这是商先生为您点的。”
“谢谢。”陆恩仪礼貌地道谢。
然而,当那杯牛奶靠近时,淡淡的奶腥味飘了过来。
胃里又开始隐隐地不舒服起来。
她端起杯子,放在唇边,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最终,她只是将杯子又放回了桌上,再也没有碰一下。
散场时,因为商执聿没有喝酒,便顺理成章地担负起司机的责任,顺带把商衍也捎上了。
夜色深沉,车行驶在回老宅的路上。陆景轩早已在陆恩仪的怀里睡得香甜。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音乐在流淌。
商执聿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商衍,问道:“直接回老宅?奶奶很久没见到你了,前两天还在念叨。”
“好。”商衍的声音疲惫,却依旧温和。
陆恩仪轻轻地给怀里的儿子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目光落在商衍清瘦的侧脸上。
她关切地轻声问道:“在国外这阵子怎么样?找到沈意了吗?”
商衍的肩膀有片刻的僵硬,他转过头,过了好几秒,脸上带着淡淡的苦笑。
“找到了。”他轻声说,“她现在……过得很好。”
简单的几个字,包含了太多没有说出口的失落。
陆恩仪何其敏锐,立刻就察觉到他不愿意再多谈这个话题。
她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只是轻声说了一句:“那就好。”
陆恩仪难得没有去研究所。
她送完陆景轩去学校后回来,却意外地发现,商衍正坐在花园的藤椅上,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清茶。
他似乎是在特意等她。
晨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份浓重的苦恼落寞。
“恩仪。”见到她,商衍站了起来,带着请求,“能跟你聊聊吗?”
“当然可以。”陆恩仪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看着他脸上掩不住的憔悴,关心地问,“是不是在国外遇到什么不顺利的事了?”
商衍似乎也只有在面对陆恩仪的时候,才愿意卸下那层温润有礼的外壳,展露出自己真实脆弱的一面。
他重新坐下,双手交握,看着桌上的那杯冷茶,苦涩地笑了笑。
“我找到沈意了,在那边找了一个多月。”
“可她……似乎并不喜欢我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