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石板路时，孙大坤的娘的哭声像根锈钝的针，一下下扎在薛碧君耳边。
“薛讼师，您发发慈悲……”老妇人跪在门槛外，补丁摞补丁的袖口沾满泥灰，“小草他爹才四十五啊，就被那畜生撕得……”话没说完，喉咙里涌上一阵哽咽，她猛地往地上磕了个响头，额角立刻红了一片。
薛碧君扶住她时，指尖触到的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三日前，城西贫民区出了桩命案，翰林院院长赵承宗家的恶犬挣脱铁链，把路过的小草他爹孙大坤咬得胸脯给咬穿了，鲜血直流，当时那场面渗人的慌。
赵承宗是前朝皇族旁支，虽早没了爵位，却仗着祖上荫庇，在地方上横行惯了。孙大坤爹娘去衙门喊冤，被差役打了出来；去赵家理论，连大门都没摸着，就被恶犬再次追咬。
“赵大人说，”孙大坤的娘抹着泪，声音发颤，“一条贱命，赔十两银子就够了……可小草他爹不是银子能换的啊！”
孙大坤的娘望着巷口那棵老槐树，树影里还晃着小草他爹前日来卖桂花糕的样子。
……
油灯的光晕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薛碧君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深黑。
案几上堆着三张纸，她正一笔一画抄录孙大坤死前的惨状：“戌时三刻，赵府恶犬挣脱铁链，自东门奔至石板巷……犬齿入胸下三寸，肋下见骨，血浸青砖半丈……”笔尖划过“血”字时，她指节微微发颤，眼前总晃着孙大坤娘递来的那件血衣——粗布上的暗红早已发黑，却仍能看出撕扯的狰狞痕迹。
门被推开时，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
穆弘缨站在门口，玄色衣袍上沾着霜，看见案上的纸，眉峰瞬间蹙起。
“还在写？”他走过来，指尖搭上她的腕子，触感冰凉，“已经抄了五遍了。”
薛碧君没抬头，蘸了蘸墨：“多留几份，万一……”
“没有万一。”穆弘缨打断她，声音沉得像浸在冰水里，“赵承宗的嫡亲姐姐是皇上的一个宠妃，盛宠多年未衰。你以为刑部不收他的案子是假的害怕？那是给那个宠妃面子……”
薛碧君的狼毫“啪”地掉在砚台里，墨汁溅上自己的袖口。
她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被风吹得摇曳的烛火：“那孙大坤就白死了？律法难道是给皇族当摆设的？”
“律法？”穆弘缨苦笑一声，“怎么？之前的事情，你难道还没长教训吗？”
薛碧君闻言，心里头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望着那帖子，朱红的“赵”字在灯光下刺目。她想起今早去衙门递状纸时，主簿偷偷塞给她的话：“薛姑娘，赵家的门，不是你我能碰的。”
“我知道难。”她捡起笔，指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可孙大坤的娘跪在地上，膝盖都跪紫了。她只认得我这这个讼师，只信我能……”
“信你能把自己搭进去？”穆弘缨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慌，“就算是太子，面对那个宠妃都不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两个小小的官员有什么办法呢？”
他从袖中抽出张字条，上面只有潦草的三个字：“莫多管。”“太子写得。”
薛碧君盯着那字，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涩味。
“我把这些抄本送到城隍庙前。”她叠起纸，动作很慢，“不递衙门，不求谁。就告诉神明，有人记得他是怎么死的。”
穆弘缨看着她把纸塞进布包，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鬓角镀上层冷白。他忽然叹气，从腰间解下块玉佩：“要告，那就抓到他更严重的事情，一击必中。”
薛碧君闻言，看向他“怎么严重化？”
“事情没到自己身上，都可以高高挂起。”穆弘缨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