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转头望去,就见一个老者一边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往外走。
那老者满头白发,身上的衣袍与元和帝所穿一样,只是身形比元和帝瘦了一些。
察觉到老者是向元和帝走去,沈钧行闪身将人拦下,沉声道:“止步。”
老者被阻,便也停下脚步,向元和帝俯身下拜:“伙计认错了人,让你被怀疑,老朽却并未及时下来澄清,对不住了。”
元和帝摆摆手:“些许小事……人当真是你杀的?”
沈钧行皱眉看着老者,虽然没有感受到他的恶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早在看到元和帝微服来此时,他已经让王炳和关崖把整个半缘酒楼以及周围区域检查了数遍。
而这老者此时从酒楼里面走出来,又能说出元和帝被伙计认错冤枉的事,可见是一直藏在酒楼里。
王炳和关崖随他在军中多年,便是回到长安武艺也没丢下,沈钧行不怀疑二人的能力,那便只能是这老者能力过人了。
听到元和帝的话,老者一脸坦荡的点点头:“人确实是老朽杀的。老朽给了他一刀,又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他,干脆把人从楼上扔了下去。”
温清宁分神关注着茵娘,见她满脸震惊且茫然,一副根本不认识老者的样子,蹙眉沉思。
仔细地打量老者片刻,忽然插嘴说道:“不如换个地方说吧。”
沈钧行与她视线相碰,隔着人群看向元和帝,用眼神请示:“案情还需保密,换个地方更合适些。”
待看到元和帝点头同意,他立刻让半缘管事窦承礼寻一处暖和的屋子。
窦承礼十分有眼色,不仅安排好地方,更是上了暖手炉和热茶,一切弄好后,退到门外守着。
沈钧行站在元和帝身边,望向老者,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杀邵安?”
老者先喝了一口热茶,迷蒙着双眼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我叫曾谷,不是什么人,就是个杂耍跑江湖的,年轻时靠着独门秘技风光过一段时间,后来跑够回家了,却发现家里人都死了,就剩个小孙女,靠着村里人的善心东家一口西家一口的活着。”
想起自己的孙女,曾谷鼻子发酸。
他“哎呀”一声,抬手搓了搓脸,哑着嗓子继续往下说:
“我孙女叫桃花,长得可好看了,就跟桃花一样好看,人也听话孝顺……家没了,我就带着我家的小桃花出去跑江湖,一边卖艺,一边四处游玩,日子过的自由潇洒。一晃我的小桃花长到了十六岁,该相看人家了,结果却看上了邵安。”
曾谷又叹了一口气:“其实也不是看上了,是那邵安故意勾引,小桃花天真,被他骗了。我也看走了眼,没瞧出他是个阴险小人,还让小桃花和他成亲。”
听到此处,众人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
“邵安从我这儿学到秘技后就想偷溜,我自然不答应,我家桃花那么喜欢他,便是逼也要逼他留下。”
曾谷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眶却在这笑声中泛红,
“邵安此后果然没再有任何偷溜的表现,我那会儿以为他是想开了,要安生和桃花过日子,结果……”
“他跑了。”
元和帝接过话头说道:“他还带着你的孙女一块跑了,而你追到此处,没看到桃花,他把人如何了?”
“他把人卖了,卖给了过路的胡商。”曾谷低着头,颤抖着嗓音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温清宁闻言,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戴昇忍不住地开口问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曾谷点点头:“我听到他说把桃花卖给了胡商,一时激愤就给了他一刀,后来眼看人都要活不了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人推了下去。”
他看向沈钧行:“你是这些人的头儿吧。人是我杀的,抓我回去吧,别冤枉了无辜。”
“不急。”沈钧行神情淡淡,转而问起另一名大汉的事。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他和邵安又是什么关系?”
曾谷垂下眼皮,瓮声瓮气道:“那是我雇来的打手,人家就是拿钱办事,见我杀了人早就吓跑了。”
“曾阿翁,你口中的秘技便是‘玉飞仙’吧,说来也是凑巧,许多年前我曾有幸见过一次,不过那次表演‘玉飞仙’的人是桃花,我当时还以为是父女,原来是祖孙,曾阿翁当时还是一头黑发。”
曾谷骤然抬头朝温清宁看去,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曾阿翁带着那人进屋和邵安发生争吵,不太凑巧的是争吵的话让门外点烛台的伙计听到了。”
温清宁说罢,便见曾谷变了脸色,显然也想起了争吵中伙计敲门询问的事情。
她转头把去裁缝铺调查的护城卫唤进来问道:“可有问出些什么?”
护城卫回道:“据那里的掌柜说下午一共卖出去四身成衣,因为买的人很有意思,加之买的又是成衣,她印象深刻。两拨人都是一老一壮,先进铺子的人张口就买铺子里最便宜的衣裳,掌柜的说那老者不像是缺钱的主,却坚持要买一身不合身的衣裳。”
不差钱的元和帝轻咳一声,看向别处。
护城卫又道:“两人离开没多久,又来了一老一壮,他们银钱不凑手,勉强够买两身最便宜的衣裳。”
说完忽觉自己的话说的有些不妥当,又开口补了一句:“这是那掌柜的原话。”
“嗯,做的很好,查案自该如实汇报……你下去吧。”
回话的护城卫听到沈钧行的话,悬着心落回原处,行礼退下。
沈钧行看向曾谷,没有说话,但那神情似乎在说“你还想说什么”。
曾谷耷拉着眼皮,眉宇间的沟壑嵌着化不开的愁苦。
“死人了,你们要找凶手,我是凶手,我来认罪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呢?”
茵娘裹紧了身上的外袍,低垂着头。
温清宁看着两人的样子,叹道:“因为要给个明白清楚,这个明白清楚,不仅仅是给逝者,更是要给生者。不论是复仇,还是为了其他,只要动了手,心底总会留下痕迹。便是为了往后的坦荡安然,也该弄清楚,总不能一辈子怀着愧疚活吧。”
她目光直直的望向曾谷:“人很奇怪,做了坏事或者违背人性的事,有的人心安理得,甚至会上瘾沉迷,而有的人则会陷入自我谴责,甚至把自己逼疯逼死。”
温清宁转眸瞥一眼浑身微颤的茵娘,语气沉重:“尤其是因此受了恩惠……”
茵娘忽然张嘴,正要说话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禀报:“头儿,出事了,坊南出了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