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光中的技术攻坚
清晨六点半,天光微亮。
三号备用点集装箱内,张帅帅和技术组的三人已经连续工作了九个小时,眼睛布满血丝。桌面上散落着拆解的电子元件、示波器、频谱分析仪,以及一台特制的“极低频神经信号模拟器”。
“问题在于信号耦合方式。”技术组长老陈指着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植入物的发射原理不是简单的无线电,而是利用‘弦’自身神经电活动作为载波,通过生物组织与外部导体(比如大地、建筑结构)形成共振回路。屏蔽外部电磁信号容易,但无法屏蔽她自身神经电产生的场。”
程俊杰站在医疗床边,看着“弦”平稳的脑电图:“也就是说,只要她的大脑还在活动,就会持续产生信号?”
“是的,但信号强度很弱,正常情况下传播距离有限。”老陈调出另一组数据,“然而‘园丁’激活了增强模式后,植入物似乎能反向调制‘弦’的神经活动,使其产生特定模式的同步振荡,这种振荡与城市电网的50hz基频及其谐波会产生非线性耦合,从而让信号沿着电力线路传播到极远距离。”
“所以‘园丁’才能在全球范围内追踪她?”梁露问。
“理论上,只要‘弦’身处任何一个接入大电网的地方,她的信号就可能被预设的接收站捕获。”老陈点头,“不过这种耦合很不稳定,受太多因素影响:电网负载、环境湿度、甚至地磁活动。‘园丁’必须依赖复杂的算法才能从中提取有效位置信息。”
鲍玉佳捕捉到一个关键点:“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破坏这种耦合,或者让‘弦’的神经活动不再与电网频率共振,就能大幅降低信号的可追踪性?”
“对,但如何做到?”老陈苦笑,“我们总不能让她大脑停止活动,或者把她带到没有电的荒野。”
“也许不需要那么极端。”孙鹏飞忽然开口,“林薇的日记提到,她的焦虑发作会触发特定神经模式,而‘园丁’可能将这种模式设计成了植入物的激活钥匙之一。反过来说,如果能让‘弦’保持一种平静、低焦虑的状态,她的神经活动模式可能就不容易与电网频率共振。”
曹荣荣补充:“昨晚鲍玉佳与她建立连接时,她的神经活动确实趋于平稳,信号强度也有所下降。但那是在深度镇静和感官安抚下实现的,不可能长期维持。”
鲍玉佳沉思片刻,看向陶成文:“陶队,我有个想法。既然‘园丁’的设计建立在‘可预测性’上,那我们能不能反过来利用这种可预测性,给他发送‘虚假信号’?”
“什么意思?”
“植入物会响应‘弦’的神经活动,但也会响应外部输入的特定频率指令——比如‘园丁’用来激活增强模式的那种信号。”鲍玉佳说,“如果我们能模拟出那种指令信号,但输入相反的‘抑制指令’呢?就像用噪声干扰无线电,或者用抗毒素中和毒素。”
张帅帅眼睛一亮:“有可能!如果我们能解析出植入物的通信协议,也许能发送‘休眠’或‘静默’指令。但这需要知道协议的具体加密方式和密钥。”
“密钥可能就在‘弦’的大脑里。”程俊杰说,“植入物与她的神经系统深度整合,很可能使用她的某些生物特征(比如脑电指纹)作为身份验证的一部分。”
“就像指纹解锁手机,但用的是脑电波。”老陈若有所思,“如果真是这样,我们需要提取‘弦’在平静状态下的特征脑电模式,将其编码后反向发送给植入物,作为‘主人指令’。”
“时间够吗?”魏超看了看墙上的钟,“还剩不到十一小时。”
陶成文决断:“双线并行。技术组继续攻坚信号屏蔽和指令破解。小鲍、程医生,你们继续尝试与‘弦’的意识连接,看能否引导她主动‘控制’或‘描述’植入物的运作方式。付队、马队,你们去查顾明远的亲属和社会关系,寻找可能藏身地点的线索。魏局和我统筹。”
命令下达,所有人再次投入战斗。
(二)顾明远的“进化之路”
付书云和马文平驱车前往福州市公安局,调取顾明远失踪前的全部档案。路上,付书云回忆起三年前参与调查“神经拓维科技公司”非法实验案的一些细节。
“那家公司表面上是做‘脑机接口辅助康复治疗’,实际上在郊区租了一栋别墅做秘密实验室。”付书云对马文平说,“我们突击检查时,实验室里有十二个志愿者,都被植入了第一代脑内装置。有些人已经出现了严重副作用:记忆混乱、情感淡漠、时空感知障碍。”
马文平翻看着手机里的旧照片:“就是这个顾明远主导的?”
“他是首席技术官。但被抓时,他表现得非常……冷静。”付书云回忆,“他说他的研究是在推动人类认知进化,那些副作用只是‘技术迭代过程中的必要代价’。他甚至给我们看了一份‘志愿者知情同意书’,上面用极其专业的术语描述了风险,但关键部分被模糊处理。”
“典型的利用信息不对称。”马文平说,“普通人根本看不懂那些神经科学术语。”
“更可怕的是,”付书云声音低沉,“我们后来发现,有些志愿者根本不是自愿的。其中两个是欠了高利贷的赌徒,被债主‘卖’给公司抵债;还有一个是离家出走的少年,被诱骗说可以‘增强智力’。顾明远知道这些,但他不在乎。他说:‘实验需要不同背景的样本,来源不重要,数据才重要。’”
市公安局档案室,管理员调出了顾明远的全部卷宗。厚厚三册,包括他的个人履历、案件调查记录、以及失踪后的协查通报。
顾明远,1978年生于福州,父亲是中学物理教师,母亲是护士。从小成绩优异,尤其擅长数学和物理。1996年考入某军医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本硕连读期间转向神经工程方向。2005年博士毕业,留校任教。2012年因“研究方向与军队需求不符”转业,进入一家民营医疗器械公司。2015年离职,与几名投资人共同创立“神经拓维科技公司”。
“他的博士导师评价他‘智商极高,但缺乏人文关怀,将人视为生物机器’。”付书云念着一段评语,“这与危暐的大学导师评价何其相似。”
马文平翻看案件笔录部分。顾明远在审讯中的回答,冷静得令人不适:
问:你知道那些志愿者会出现严重副作用吗?
顾:知道。概率37.5%,在我的预测范围内。
问:为什么不停止实验?
顾:停止就得不到完整数据。科学进步需要牺牲。
问:那些志愿者是人,不是小白鼠!
顾:从神经科学角度,人和小白鼠的差异没有想象中大。都是碳基生物计算机。
“完全的非人化思维。”马文平摇头。
但笔录中有一段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问:你的研究资金从哪里来?
顾:风险投资,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个人赞助。
问:具体是谁?
顾:(沉默)我不能说。
问:为什么?
顾:他们资助的是未来。而未来,不能被现在的法律束缚。
“他有金主。”付书云敏锐地说,“而且这些金主可能不是普通的投资人,而是和他一样,相信‘认知进化’需要突破伦理界限的人。”
他们继续翻看,找到了顾明远失踪前的最后行踪记录:2019年5月3日,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公司实验室,销毁了大部分纸质资料,删除了服务器数据。监控显示他独自驾车离开,方向是福州长乐国际机场。但机场没有他的出境记录,车辆三天后在宁德市某海边停车场被发现,车内空无一人,没有打斗痕迹。
“他可能用了假身份出境,或者根本没出境,而是藏在某个地方继续研究。”马文平分析。
付书云调出顾明远的亲属关系图:父母已故,无兄弟姐妹,已婚一次,离婚,前妻和女儿移民加拿大,多年无联系。社会关系简单,几乎没有朋友。
“一个典型的孤狼型罪犯。”付书云说,“没有情感羁绊,没有社会约束,全心投入自己的‘伟大研究’。”
就在这时,陶成文的通讯接入:“付队,技术组有突破。你们先回来。”
(三)脑内协议与“沉默密钥”
三号备用点,技术组的临时工作台上,示波器屏幕显示着一串复杂的波形。
“我们分析了‘弦’增强模式下的脑电特征。”老陈兴奋地说,“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当信号强度提升时,她的右颞叶区域会出现一串特定的γ波暴发,频率在40hz左右,持续时间精确为333毫秒,间隔1.2秒重复。这太规律了,不可能是自然神经活动,一定是植入物产生的‘标签信号’。”
张帅帅接话:“我们模拟了这种γ波暴发,通过经颅磁刺激设备施加给‘弦’的右颞叶区域。结果——植入物的信号发射强度降低了20%!”
“这说明植入物确实在监测‘弦’的脑电活动,并根据特定模式调整自身行为。”程俊杰理解道,“那串γ波暴发可能是植入物的‘状态报告’:我正在工作,信号强度高。”
鲍玉佳问:“如果我们模拟相反的状态报告呢?比如,模拟一种‘休眠状态’的脑电模式?”
“正在尝试。”老陈调出另一组数据,“我们记录了‘弦’在深度睡眠时的脑电特征:低频δ波为主,伴有少量纺锤波。但直接模拟这种模式效果不明显,可能需要更复杂的编码——植入物很可能只响应‘弦’本人特有的神经指纹。”
“那就需要她自己的配合。”鲍玉佳看向医疗床,“她必须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主动进入一种深度平静的状态,让我们记录特征模式,然后我们才能尝试复现和强化。”
程俊杰犹豫:“但她现在的意识状态很不稳定,强制唤醒可能会引发植入物反应。”
“试试温和唤醒,配合感官安抚。”鲍玉佳说,“就像昨晚那样。”
陶成文点头:“抓紧时间。魏局那边有消息吗?”
魏超刚从外面回来,带来一个情报:“我们排查了福州及周边所有可能用于秘密实验的场所:废弃工厂、实验室、私人诊所、甚至偏远农村的自建房。发现三处可疑地点,已经安排便衣秘密监控。另外,国际刑警组织刚刚传回一份情报:去年年底,有人在缅甸妙瓦底地区见过一个疑似顾明远的人,与当地一个私人医疗队有接触。”
“妙瓦底……”陶成文沉吟,“靠近KK园区。危暐在那里,顾明远也在那里出现。他们很可能还在合作,或者至少保持着联系。”
“要联系缅甸方面协助吗?”魏超问。
“先不要。跨境行动太慢,而且容易打草惊蛇。”陶成文说,“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弦’并解除信标威胁。只要信号屏蔽成功,我们就赢得了主动权。”
医疗床边,鲍玉佳已经开始了唤醒程序。
她调暗灯光,播放轻柔的海浪声,握住“弦”的手,用平静的声音低语:
“天亮了,你睡得还好吗?”
“你现在很安全,可以慢慢醒来。”
“不用着急,不用害怕。”
五分钟后,“弦”的眼睑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依然是那双空洞的眸子,但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聚焦。她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鲍玉佳脸上,停留了几秒。
“你认得我吗?”鲍玉佳轻声问。
没有回答。但“弦”的手指,在鲍玉佳掌心里,轻轻蜷缩了一下。
“很好。”鲍玉佳微笑,“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大脑里有一个东西,在发出信号,让坏人能找到我们。我们需要让它安静下来。你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吗?”
“弦”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波动。她的左手慢慢抬起,指向自己的右太阳穴。
“是这里吗?”鲍玉佳问。
手指轻轻点了一下。
“它在工作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弦”的嘴唇翕动,吐出几个极其轻微的气音:“……嗡嗡……热……”
“嗡嗡声?发热?”程俊杰记录,“可能是植入物工作时产生的微小振动和热效应。”
“当它不工作的时候,感觉是什么样的?”鲍玉佳继续问。
“弦”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许久,她低声说:“……安静……冷……”
“安静和冷。”鲍玉佳看向技术组,“所以植入物休眠时,她会有‘冷感’。我们可以用这个作为反馈指标。”
她转向“弦”:“我们现在想试着让那个东西安静下来。你需要放松,什么都不要想,就像沉入很深很深的水里。可以做到吗?”
“弦”缓缓点头。
鲍玉佳开始引导她进行简单的呼吸练习:“吸气……慢一点……呼气……更慢一点……”
随着呼吸逐渐平稳,“弦”的脑电图显示,她的δ波成分增加,高频活动减少。植入物的信号强度监测显示,发射功率在缓慢下降。
“有效!”老陈低呼,“信号强度下降了30%!”
但就在此时,“弦”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她的表情变得痛苦,右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右太阳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脑电图上,那串40hz的γ波暴发再次出现,而且更强烈、更密集。
“植入物在反抗!”程俊杰喊道,“它检测到宿主试图抑制它,启动了自我保护程序!”
“弦”开始剧烈头痛,身体蜷缩,眼泪直流。鲍玉佳紧紧抱住她,不断安抚:“没事的,放松,我们停止,不做了……”
但植入物的反抗似乎在加强。信号强度不仅恢复,还超过了之前的水平。监测设备发出警报:“信号耦合增强!电网共振指数上升!”
“园丁”远程干预了!他感应到了植入物的异常状态,手动激活了强化模式!
“断开所有外部设备!给她镇静剂!”陶成文下令。
程俊杰迅速推入镇静剂。几分钟后,“弦”的挣扎减弱,陷入昏睡。但信号强度依然维持在高位,脑电图上,那串γ波暴发以每秒一次的频率持续闪烁着,像一个永不熄灭的警报灯。
老陈脸色难看:“‘园丁’远程锁死了植入物的活跃状态。除非物理取出,或者他主动解除,否则信号不会停止。”
“他就是在逼我们做选择。”魏超咬牙,“要么带着高亮信标逃跑,要么动手取植入物。”
鲍玉佳轻轻擦去“弦”脸上的泪痕,忽然说:“不,还有第三个选择。”
所有人都看向她。
“植入物的控制权在‘园丁’手里,但它的‘根’在‘弦’的大脑里。”鲍玉佳缓缓说,“如果‘弦’的意识能强大到一定程度,也许可以反过来‘覆盖’或‘欺骗’植入物的控制程序。”
“怎么做?”
“我们需要进入她的深层记忆,找到她被植入物控制前的‘自我认知核心’,然后用这个核心去对抗植入物的程序指令。”鲍玉佳说,“就像用原本的操作系统,去覆盖被恶意安装的后门程序。”
孙鹏飞若有所思:“理论上可行。人的自我意识是基于长期记忆和认知模式建立的稳定神经网络。如果‘弦’的自我意识没有被完全摧毁,只是被压抑,那么激活它可能产生强大的神经信号,压制植入物的异常活动。”
“但风险极大。”程俊杰担忧,“深度记忆激活可能引发强烈的情绪反应,如果她承受不住,可能导致精神崩溃。”
鲍玉佳看向陶成文:“陶队,让我试一次。这次不是温和引导,而是直接切入她可能最痛苦也最核心的记忆——她被‘园丁’改造的过程。只有直面最深的创伤,才可能唤醒最原始的抗争本能。”
陶成文沉默。他知道这意味着将“弦”再次推入地狱般的回忆,但如果不这样,所有人都会陷入绝境。
“需要什么准备?”他最终问。
“一个绝对安静、安全的环境。程医生做好急救准备。技术组实时监控她的神经数据和植入物信号。”鲍玉佳说,“另外,我需要一个触发点——一个能直达她记忆核心的‘钥匙’。”
“钥匙是什么?”
鲍玉佳思考片刻:“林薇日记里提到,‘弦’的编号是t-11。‘t’可能代表‘transformation’(转化)或‘test’(测试)。‘11’可能是序号,但也可能代表其他含义。另外,危暐在KK园区的实验日志里,将诈骗对象编号为d-44(张坚)。编号体系可能类似:d代表社会工程学实验体,t代表神经改造实验体。”
她看向昏迷的“弦”:“如果‘弦’在被改造前有自己的名字,那么这个名字,可能就是打开她记忆之锁的钥匙。”
“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鲍玉佳调出之前所有关于“弦”的资料:她被发现的庄园照片、炉子内的环境、那些烧焦的记录残片……没有任何身份信息。
“也许,她自己记得。”鲍玉佳说,“只是被深埋了。”
她决定冒险一试。
(四)记忆深潜:t-11的前身
下午一点,距离最后期限还剩六小时。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集装箱内只剩下鲍玉佳、程俊杰和“弦”。其他人都在隔壁监控室,通过单向玻璃和传感器观察。
鲍玉佳给“弦”注射了极低剂量的神经唤醒剂,让她处于一种朦胧的清醒状态。她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涣散,但能对声音做出轻微反应。
“弦,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鲍玉佳轻声问。
缓慢的眨眼。一次。
“很好。现在,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去一个地方。那不是舒服的地方,但只有去了那里,你才能找回自己。你愿意吗?”
又一次眨眼。
“我会一直陪着你。”鲍玉佳握住她的手,“现在,闭上眼睛,回想你最早有记忆的时候……不一定是完整的画面,可能是一种感觉,一种气味,一种声音……”
“弦”闭上眼睛。脑电图显示,她的记忆相关脑区(海马体、内侧颞叶)开始活跃。
“你记得一种气味吗?消毒水?金属?还是……花香?”
“弦”的鼻翼微微翕动。她的嘴唇动了动,吐出模糊的音节:“……茉莉……”
“茉莉花香?很好。在哪里闻到过?家里?花园?还是……”
“弦”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温柔,但很快被痛苦取代。她的眉头紧皱,呼吸急促。
“发生了什么?茉莉花香之后呢?”
“……妈妈……”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妈妈?妈妈在哪儿?”
“弦”的眼泪涌出。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但这一次不是植入物的反应,而是情感冲击。
“妈妈……不见了……”她断断续续地说,“他们……带走了她……说我……病了……”
“谁带走了她?”
“……白衣服的人……顾医生……”
顾明远!
“顾医生对你做了什么?”
“弦”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开始摇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尖叫。脑电图显示,她的杏仁核(恐惧中枢)剧烈激活,同时植入物的γ波暴发也达到峰值。
“她在回忆创伤!”程俊杰急道,“血压和心率在飙升!”
“继续。”鲍玉佳坚持,声音尽量平稳,“弦,看着我。现在你是安全的,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告诉我,顾医生对你做了什么?”
“……检查……很多机器……针……头很痛……”“弦”的声音破碎不堪,“他说……要修好我的大脑……让我变得更好……”
“修好?你哪里不好?”
“……我太……容易相信别人……”她的眼泪奔涌,“妈妈说过……这是我的优点……但他们说……这是缺陷……”
信任。又是信任。
“顾医生说要‘修好’你的信任能力?”
“弦”点头,泣不成声:“他说……信任是弱点……要拿掉……换成……别的……”
“换成什么?”
“……程序……”她艰难地说,“他说……给我装了……更好的程序……不会痛……不会怕……只听他的……”
“但你在反抗,对吗?”鲍玉佳握紧她的手,“你没有完全听他的。你还记得妈妈,记得茉莉花香,记得信任是优点。这些记忆,他没有完全拿走。”
“弦”的哭泣渐渐平息。她睁开眼睛,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清晰的情绪:悲伤,但还有一丝坚定。
“我……藏起来了……”她低声说,“我把……真正的我……藏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在哪里?”
“弦”的手指,再次开始画那个∞符号。但这一次,她画得很慢,很用力。画完后,她在符号中心,点了一下。
“在这里。”她说,“无穷的中间……空的……但也是……满的。”
“你在无穷的符号中心,藏起了真正的自己?”鲍玉佳理解道。
“弦”点头:“他教我……∞是循环……是牢笼……但妈妈说过……∞是永恒……是爱……”
她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的名字……叫苏念。”
苏念。
一个完整的名字。一个被深埋的身份。
“苏念。”鲍玉佳重复,“很好听的名字。你多大了,苏念?”
“二十二岁。”她回答,“被带走时……十九岁。”
三年。她被顾明远改造了三年。
“苏念,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们。”鲍玉佳直视她的眼睛,“你大脑里的那个东西,正在暴露我们的位置,让顾医生能找到我们。我们需要让它安静。你能做到吗?用你藏在∞中心的那个‘真正的你’,去告诉那个东西:停止。”
苏念沉默了很久。她的目光渐渐聚焦,仿佛在调动全部的精神力量。
“我……试试。”她说,“但需要……钥匙。”
“什么钥匙?”
“我的记忆……最深的那段……”苏念的声音开始颤抖,“妈妈……最后的电话……”
“你记得内容吗?”
苏念闭上眼睛,泪水滑落。她开始复述,声音轻得像梦呓:
“念念,妈妈可能回不来了。”
“别相信那些穿白衣服的人,他们不是医生。”
“记住,你的心是对的,永远不要让他们改变它。”
“∞不是牢笼,是妈妈永远爱你的形状。”
“把真正的你,藏在爱的中心,谁也拿不走。”
“活下去,等妈妈。”
复述完最后一句,苏念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但她的脑电图,却出现了惊人的变化:所有杂乱的波动都平息了,只剩下一种极其稳定、极其深沉的慢波振荡。那串40hz的γ波暴发,突然中断了。
植入物的信号强度监测表上,数值急剧下降:70%…50%…20%…5%……
最后,归零。
“信号消失了!”监控室里,老陈不敢相信地看着屏幕,“不是屏蔽,是完全停止发射!植入物进入了深度休眠状态!”
鲍玉佳紧紧抱住苏念。后者在她怀里,像个孩子般低声抽泣。
“她用自己的核心记忆作为‘密钥’,覆盖了植入物的控制指令。”孙鹏飞在监控室分析,“那段关于妈妈的记忆,包含了强烈的情感认同和自我认知,形成了强大的神经信号模式,压制了植入物的程序活动。”
“能维持多久?”陶成文问。
“不确定。但至少,我们赢得了时间。”程俊杰看着生命监护仪,“她的生理指标正在恢复正常,虽然虚弱,但稳定。”
就在这时,张帅帅的电脑突然弹出一个警告窗口。
“有人试图远程唤醒植入物!”他喊道,“‘园丁’在发送激活指令,但被阻挡了!苏念的神经信号形成了一道防火墙!”
陶成文立刻下令:“魏局,带人马上转移苏念和所有人,去四号备用点。技术组销毁这里的所有设备和数据。动作快!”
然而,没等他们开始行动,集装箱外传来了汽车急刹的声音。
不止一辆。
(五)镜像的终结——顾明远的现身
“砰!”
集装箱的门被暴力撞开。六个身穿黑色作战服、头戴面罩的武装人员冲了进来,枪口对准所有人。
“别动。”为首的人声音冰冷,“放下武器,举起手。”
付书云和马文平下意识要拔枪,但对方人数占优,而且角度封锁了所有反击路线。陶成文用眼神制止了他们。
武装人员迅速控制现场,收缴了所有人的武器和通讯设备。一个技术人员模样的人走到工作台前,开始拷贝电脑数据。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中等身材,穿着灰色的中山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温和,甚至带着学者般的儒雅气质。看起来就像大学里常见的教授。
但那双眼睛,冷得像深冬的冰湖。
顾明远。
“园丁”本人。
他缓缓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医疗床上的苏念身上。
“t-11,你让我很失望。”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我给了你完美的程序,你却在最后关头,选择了低效的情感回路。”
苏念睁开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悲伤。
“我不是t-11。”她说,“我是苏念。”
顾明远微微挑眉:“有趣。残留的自我认知居然还能发声。不过没关系,回去重置一下就好了。”
他转向陶成文:“陶队长,久仰。你们的调查很出色,尤其是鲍玉佳女士,对我心理侧写的准确度超过了87%。作为奖励,我不会杀你们。我需要你们作为‘镜像协议’的对照组,继续观察。”
“你到底想干什么?”陶成文冷冷地问。
“我想优化人类。”顾明远说得理所当然,“人类的大脑是进化不完全的产物,充满了低效的情感噪音和认知偏见。我的研究就是修复这些缺陷,制造更理性、更高效、更可控的认知版本。t系列是第一步,直接神经改造。‘镜像协议’是第二步,测试改造体在真实社会环境中的表现,以及未改造者对改造体的反应。”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份实验日志的打印件:“危暐的社会工程学给了我很大启发,但他太保守了,只满足于利用漏洞,而不去修补漏洞。我走得更远:我要从根本上消除漏洞。”
鲍玉佳忽然开口:“你消除的不是漏洞,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东西。”
顾明远看向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兴趣:“鲍女士,你读过我的论文吗?《情感系统的进化冗余与修剪必要性》。情感在原始社会有助于群体生存,但在高度复杂的现代社会,它已经成了决策的干扰项。恐惧导致保守,爱导致盲目,信任导致被剥削。修剪这些冗余,人类才能进入下一个进化阶段。”
“所以你就随意改造别人?像修理机器一样?”程俊杰怒道。
“不是随意,是科学筛选。”顾明远平静地说,“苏念是我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她原本有极高的信任倾向和共情能力,这在社交中是优势,但在我的评估体系里,这是高风险缺陷。我将其替换为理性决策程序和服从指令模块,她本应成为一个完美的‘执行单元’。可惜,早期的记忆清除不够彻底,留下了隐患。”
他看向苏念:“不过没关系,这次我会做得更彻底。不仅是你,还有林薇——S-7,她的大脑结构是我见过最优美的,却浪费在了情感纠葛上。还有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专案组每一个人:“你们展现了惊人的韧性和协作能力,但驱动力是低效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如果将这些替换为效率最大化和风险最小化的程序指令,你们的办案效率至少能提升300%。”
“你疯了。”魏超咬牙道。
“疯的是你们。”顾明远摇头,“死守着过时的道德教条,在泥潭里挣扎。而我,在建造新世界。”
他挥了挥手,武装人员准备带走苏念。
就在这时,苏念突然从医疗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但异常坚定。她看着顾明远,一字一句地说:
“你错了。”
“信任不是弱点,是连接。”
“爱不是盲目,是看见。”
“痛不是缺陷,是活着的证明。”
她的右手抬起,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
然后,在中心点了一下。
“你永远拿不走无穷的中心。”她说,“因为那里,是爱。”
顾明远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皱眉:“无意义的诗意。带走。”
但武装人员刚上前一步,集装箱外突然传来了警笛声。
大量脚步声包围了集装箱区域。一个扩音器响起: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释放人质!”
顾明远脸色一变:“警察?怎么可能……”
陶成文忽然笑了:“你以为我们这十几个小时只是在被动防御?魏局早就安排了后手:所有模拟信号车在释放干扰信号的同时,也在向市局指挥中心发送加密定位和求救信号。我们拖延时间,等的就是这一刻。”
顾明远眼神阴冷:“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们?”
“你不会。”鲍玉佳说,“你的实验需要观察我们。杀了我们,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对照组数据。而且,你自负到认为可以随时脱身,不是吗?”
顾明远沉默了几秒,忽然也笑了:“有意思。这次是我计算失误,低估了你们的冗余协作能力。但游戏还没结束。”
他对武装人员下令:“撤。”
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员迅速掩护顾明远撤退。警方开始强攻,枪声响起。
混乱中,顾明远回头看了苏念一眼,留下最后一句话:
“t-11,我们还会见面的。下一次,你不会再有‘中心’可以藏了。”
他从紧急出口消失,武装人员留下断后。
五分钟后,战斗结束。四名武装人员被击毙,两人被捕,顾明远逃脱。
警方控制了现场。专案组人员被护送上救护车,苏念被送往医院进行详细检查。
车上,陶成文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街景,对鲍玉佳说:
“我们赢了这一局,但战争还没结束。顾明远逃脱了,危暐还在KK园区,他们的网络还在运转。”
鲍玉佳点头:“但至少,我们救回了苏念。她不是‘弦’,不是t-11,她是苏念。这本身,就是对‘园丁’理论最有力的反击。”
医院检查结果显示,苏念脑内的植入物已经永久休眠,但无法安全取出。它将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也是一个永恒的伤疤。
但她的意识正在慢慢恢复。第二天清晨,她醒来后,看着窗外的阳光,对陪在床边的鲍玉佳说: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在∞的中心,对我笑。”
“那不是梦。”鲍玉佳握住她的手,“那是你真正的自己,回家了。”
苏念的眼泪滑落,但这一次,是温暖的。
远处,某个安全屋内,顾明远看着电脑屏幕上“信号丢失”的提示,面无表情。
他打开一个新的文档,输入标题:
“镜像协议终章:对照组出现不可预测变量——情感记忆作为神经防火墙的可行性验证。”
“结论:情感系统并非完全冗余,在极端情况下可能成为认知防御机制。下一步研究:如何在不触发情感防御的前提下,完成神经覆盖。”
他保存文档,关掉电脑。
窗外,天色渐暗。
他知道,他和危暐,和所有相信“进化需要代价”的人,还会继续他们的工作。
但至少今晚,有些人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有些人,在无穷的中心,守住了爱的形状。
第八百六十三章,在苏念的觉醒与顾明远的暂时败退中结束。专案组赢得了关键一局,但黑暗网络依然存在。下一章,故事将转向KK园区——危暐的王国,以及他与顾明远之间未了的棋局。而苏念的恢复之路,与整个社会的“信任修复”之路,才刚刚开始。正义与邪恶、人性与改造、情感与理性的战争,将在更广阔的战场上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