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苏醒之后:碎片与重构
福州市第一医院,特殊监护病房。
苏念在晨光中醒来,鼻腔里是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但透过半开的窗户,能闻到远处飘来的桂花香——福州已入秋。她缓缓转动脖颈,视线扫过洁白的天花板、悬挂的输液袋、床边监护仪闪烁的绿光。最后,目光落在趴在床边熟睡的鲍玉佳身上。
鲍玉佳的手还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像是怕她在睡梦中消失。苏念的手指动了动,鲍玉佳立刻惊醒。
“你醒了。”鲍玉佳眼中闪过惊喜,声音有些沙哑,“感觉怎么样?”
苏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鲍玉佳小心地扶她坐起,用吸管喂她温水。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感。
“我睡了多久?”苏念问。她的声音很轻,但清晰。
“三十七个小时。”鲍玉佳看了眼手表,“现在是第三天上午九点。医生说你的神经活动已经基本稳定,植入物处于永久休眠状态,但还需要观察。”
苏念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手指纤细,关节处有长期卧床导致的轻微萎缩。她试着弯曲手指,动作缓慢但可控。
“我记得……我的名字。”她说,“苏念。二十二岁。母亲叫苏文娟,是小学语文老师。父亲……”她皱眉,记忆在这里出现断层,“父亲很早就离开了。”
“慢慢来。”鲍玉佳轻声说,“记忆恢复需要时间。你大脑被长期干预,有些神经通路可能受损,但基础人格和核心记忆还在,这已经是奇迹。”
苏念的目光落在鲍玉佳脸上:“你是鲍警官。我记得你在地下通道里……还有后来,你握着我的手,让我回想妈妈。”
“我是鲍玉佳,但不是警官,是专案组的心理分析师。”鲍玉佳微笑,“你记得很准。”
“其他人呢?那个陶队长,程医生,付警官……”苏念一个一个数着,虽然有些名字和职务对不上,但她确实记得那些模糊的面孔和声音。
“他们都安全,在外面轮流值守。陶队去协调后续调查了,程医生刚去休息,付警官和马警官在排查顾明远可能留下的其他据点。”鲍玉佳顿了顿,“你……记得顾明远吗?”
苏念的身体微微一颤。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记得。顾医生。白大褂,金丝眼镜,说话很温和,但眼睛很冷。他说要帮我‘升级’,让我变得‘更好’。”
“那不是升级,是伤害。”鲍玉佳说,“他非法改造了你。”
“我知道。”苏念睁开眼睛,眼眶微红,“但我反抗不了。他给我注射药物,用机器刺激我的大脑,给我看无穷无尽的∞符号……他说那是‘系统的基本语言’。他还让我背一些奇怪的话术,练习如何获得别人的信任,然后……”
她突然停住,呼吸急促起来。
“然后什么?”鲍玉佳问。
“然后……利用那份信任。”苏念的声音开始发抖,“他让我模拟打电话,假装是某个人的女儿、妹妹、朋友……用特定的语气说话,引出对方的同情或责任感,然后提出要求。我一开始拒绝,他就……加大电流刺激。”
鲍玉佳心中一沉:这正是危暐在KK园区培训诈骗犯的“情感杠杆”话术训练。顾明远不仅在神经层面改造苏念,还在对她进行社会工程学训练——这显然是危暐和顾明远技术交换的一部分。
“你做得很好,坚持了三年。”鲍玉佳握住她的手,“最后你藏起了真正的自己,没有被完全改造。”
苏念摇头,泪水滑落:“不,我差点就屈服了。如果不是妈妈最后那些话……如果不是我把那些话刻在心里……我可能真的会变成他想要的‘零件’。”
她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缓慢画了一个∞,然后在中心点了一下。
“妈妈说过,∞是爱的形状。”她低声说,“顾医生想把它变成牢笼,但我偷偷把爱藏在中心,他没找到。”
鲍玉佳感到眼眶发热。这个年轻女子经历了非人的折磨,却用最诗意的方式守护了自己的人性核心。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程俊杰提着早餐进来,看到苏念清醒,脸上露出笑容:“太好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恶心、或者视觉异常?”
“有一点晕,但还好。”苏念说,“程医生,谢谢你救了我。”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程俊杰放下早餐,开始例行检查,“你的神经可塑性很强,而且大脑基础功能保存得比我们预想的好。植入物休眠后,原本被压抑的神经网络正在缓慢自我修复。不过……”他表情变得严肃,“有些损伤可能是永久的。比如你的短期记忆能力、情绪调节能力、还有高级决策相关的脑区,都检测到不同程度的神经突触损失。恢复需要很长时间,甚至可能无法完全恢复。”
“我能承受。”苏念说,“至少我还记得我是谁。”
程俊杰点头,继续检查。鲍玉佳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散步的病人和家属。阳光很好,但她的心情并不轻松。
顾明远逃脱了,危暐还在KK园区。苏念虽然救回来了,但还有多少个“苏念”在遭受同样的折磨?林薇作为S-7,是否还安全?张坚案的余波还在继续侵蚀着那个能源局的信任基础。
这一切的根源,是危暐那套将人性视为可计算漏洞的黑暗理论,以及顾明远将人脑视为可编程机器的疯狂实践。而他们背后,可能还有更庞大的支持网络。
手机震动,是陶成文发来的信息:“上午十点,指挥中心开会。苏念如果能走动,带她一起过来,有些事需要她确认。”
(二)指挥中心的复盘:从张坚到苏念
上午十点,医院隔壁一栋不起眼的办公楼内,临时指挥中心。
除了还在外围排查的付书云和马文平,其他专案组成员都到了。苏念坐着轮椅,被程俊杰推进来。她穿着病号服,外面披了件外套,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清明。
陶成文站在主屏幕前,屏幕上并列显示着几张照片:张坚憔悴的面容、苏念(t-11时期)空洞的眼神、林薇(S-7)年轻时的证件照、顾明远温和却冰冷的照片、以及危暐那张几乎空白的侧写画像。
“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战斗,救回了苏念,逼退了顾明远。”陶成文开场,“但战争远未结束。今天开会的目的,一是复盘,二是规划下一步行动。首先,我们需要更深入理解我们面对的敌人——从危暐到顾明远,他们的理论是如何实践的,对社会和个人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他看向苏念:“苏念,你愿意和大家分享一下你的经历吗?特别是顾明远对你做了什么,以及……你是否接触过危暐的理论或影响?”
苏念点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声音虽轻但清晰:
“我被顾明远带走是三年多前,当时十九岁,刚考上大学。妈妈生病住院,我在医院照顾她时,顾明远以‘免费基因检测和脑健康评估’的名义接近我们。他说我可能有某种‘神经优化潜力’,可以参加一个科研项目,有丰厚补助。妈妈起初不同意,但顾明远出示了看起来很正规的文件,还说项目有保险公司担保。我们当时急需医药费……就同意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项目地点在郊区一个看起来很先进的实验室。起初只是做一些简单的认知测试和脑电扫描。但一个月后,顾明远说我的测试结果显示我有‘过度信任倾向’和‘情感决策偏好’,这在高风险社会中是‘不利特质’。他说他的研究可以帮助我‘优化’这些特质,让我未来更成功。”
曹荣荣记录着,眉头紧锁:“典型的操纵话术,先用权威和利益诱导,然后制造需求焦虑。”
“我那时年轻,加上妈妈病情加重,很慌乱,就签了深度参与同意书。”苏念的声音开始颤抖,“然后……一切都变了。我被转移到地下实验室,药物注射、经颅磁刺激、还有……脑内植入手术。顾明远说那是‘微创神经调节装置’,但实际上……”
她指了指自己的右太阳穴:“就是那个后来不断发射信号的东西。”
程俊杰补充:“技术组分析了植入物的残存数据,确认它是顾明远团队开发的第三代‘认知调节装置’。主要功能包括:监测宿主神经活动、接收外部指令、发射定位信号、以及通过微电流刺激特定脑区来影响宿主情绪和决策倾向。”
“在这期间,”陶成文问,“顾明远有没有提到过‘危暐’这个名字?或者‘Vcd’这个代号?”
苏念努力回忆:“他提过一个‘陆老师’——后来我意识到可能是‘陆’和‘危’发音相似,我记错了。他说这位‘陆老师’在社会行为研究上给了他很大启发,他们经常交流数据。他还让我学习一些‘沟通技巧’,说是‘陆老师’团队开发的。”
“那些技巧是什么内容?”鲍玉佳问。
“主要是如何快速建立信任。”苏念说,“比如模仿对方的语言习惯、透露一些无伤大雅的私人信息换取好感、在对方情绪低落时给予支持性回应、然后逐步提出小要求再升级……顾明远说这是‘人性杠杆的基础应用’。”
“正是危暐‘黑皮书’里的内容。”鲍玉佳确认。
孙鹏飞分析:“所以顾明远在神经改造实验体的同时,也在用危暐的社会工程学技术对他们进行行为训练。他想制造的是‘神经-行为双优’的‘新人类’,或者说……高效工具。”
苏念点头:“顾明远经常说,人类的情感系统是进化留下的‘垃圾代码’,信任是最大的安全漏洞。他要编写更高效、更安全的‘操作系统’。而我……是他的‘测试平台之一’。”
她说“测试平台之一”时,语气平静,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创伤。
“除了你,你还知道其他‘测试平台’吗?”魏超问。
“我见过几个,但不知道名字。他们被编号t-02、t-05、t-09……我是t-11。”苏念说,“有些人很快就‘崩溃’了——顾明远说的‘崩溃’是指精神失常或自杀。有些人‘改造成功’,被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t-03好像是个中年男人,我听到顾明远说他‘等待指令模块运行良好,但记忆清除不彻底,需要回收’。”
“t-03……”魏超和付书云对视一眼——正是他们在节点七废弃工厂看到的那个死者。
“顾明远有没有提到这些‘成功’的改造体会被用于什么目的?”陶成文追问。
苏念努力回忆:“他有一次说……‘陆老师’那边需要一些‘特殊人才’,去执行‘跨境项目’。他说那是‘人类进化的前沿阵地’。”
KK园区。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这个词。
“所以,”陶成文总结,“顾明远在国内进行非法神经改造实验,部分‘成功’实验体可能被输送给了危暐,用于KK园区的诈骗或其他犯罪活动。而危暐则在KK园区进行大规模的社会工程学实践,将数据反馈给顾明远,用于完善神经改造模型。两人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学研’黑暗闭环。”
张帅帅调出一份刚刚解密的数据:“技术组从顾明远遗弃的服务器中恢复了一部分通信记录。确认了危暐和顾明远之间有定期的数据交换:危暐提供KK园区的诈骗成功率、目标心理画像、话术有效性等数据;顾明远提供神经改造体的服从度、认知稳定性、抗压性等数据。他们还合作开发了一个‘人性漏洞预测模型’,结合了社会工程学和神经科学参数。”
“这个模型现在在哪里?”陶成文问。
“服务器最后记录显示,模型在三个月前被完整传输到了一个境外Ip,位置指向缅甸妙瓦底地区,就在KK园区附近。”张帅帅说,“接收方代号‘Garden_master’——正是顾明远自己。他可能把模型带到了缅北,准备进行更大规模的‘实地测试’。”
会议室陷入沉默。
这意味着,顾明远逃脱后很可能前往缅北与危暐会合。两个最危险的“人性工程师”将联手,在KK园区这个无法无天的“实验场”继续他们的黑暗研究。
“我们不能再等了。”魏超说,“必须主动出击。危暐和顾明远联手,危害性会呈指数级增长。而且,他们手里可能还有更多像苏念这样的受害者。”
陶成文看向苏念:“苏念,我们需要你帮助理解危暐的作案模式。虽然你没有直接接触过他,但顾明远训练你时使用的技巧,很可能就是危暐的方法。你能详细描述一下,如果是危暐本人,他会如何设计一个骗局——比如,如何骗取一个像张坚那样的公务员?”
苏念闭上眼睛,似乎在调动那些被强行植入的知识。几分钟后,她睁开眼睛,说:
“根据顾明远教我的‘人性杠杆’理论,以及他提到的‘陆老师’的案例……要设计这样一个骗局,大概会分七个阶段。”
她开始描述,声音平稳,像是在复述一篇学术论文:
(三)七个阶段:危暐式骗局解剖
第一阶段:目标筛选与测绘(时长:2-4周)
“首先,要选择一个合适的目标。像张坚这样的中层公务员,年龄45-55岁,工龄长,对系统有较高信任,同时面临家庭经济压力或事业瓶颈。通过内部渠道获取他的个人信息、工作表现、家庭状况、消费习惯、甚至医疗记录。绘制出他的‘信任地图’:他信任谁(上级、老同事、家人),在什么情况下容易突破规则(‘特事特办’历史),最大的焦虑点是什么(子女教育、父母医疗、晋升停滞)。”
第二阶段:权威角色植入(时长:1-2周)
“伪造一个略高于目标职位的权威身份——比如‘省专项工作组领导’。首次接触要简洁、严肃、略带压迫感,但需准确提及目标的某个具体工作成绩,制造‘上级一直在关注你’的错觉。首次任务要极其简单且符合常规(如‘抽查值班情况’),目的是建立初步信任和服从惯性。”
第三阶段:崇高叙事构建(时长:2-3周)
“引入一个宏大、正义、且需要保密的外部叙事——如‘国家安全任务’‘打击境外渗透’。将目标纳入‘内部人员’范畴,给予一种‘被选中’的荣誉感和使命感。此阶段的任务开始略微突破常规,但风险极低(如‘留意异常情况并每周报平安’)。关键在于让目标自我说服:我正在做正确且重要的事,略微突破规则是必要的牺牲。”
第四阶段:渐进需求升级(时长:4-6周)
“这是核心阶段。需求从小到大,逐步加码。从‘审批一批普通物资’到‘特批敏感物资’,金额和风险逐步提升。每个需求都要配合伪造的正式文件(红头、公章、签名),并承诺‘事后补全手续’。同时,要制造时间压力和唯一性:‘必须在今天下午完成,否则行动失败’‘只有你能办到’。利用目标已经投入的‘沉没成本’(前期的时间、精力、以及已经进行的违规操作),让他难以退出。”
第五阶段:利益捆绑与道德重构(时长:全程渗透)
“在目标进行实质性违规操作后,给予‘风险津贴’或‘项目补助’,将经济利益与违法行为捆绑。同时,通过持续沟通强化‘任务’的崇高性,帮助目标完成道德重构:我不是在犯罪,我是在为国家承担风险。目标会逐渐内化这个新身份:‘秘密工作者’‘特殊贡献者’。这会有效抑制他的罪恶感和犹豫。”
第六阶段:危机引爆与观察(时长:1-2周)
“当榨取到预设额度后,主动引爆危机。策划者失联,伪造文件被识破,系统内部调查启动。观察目标的反应:崩溃、否认、试图补救、还是自首?记录他的行为模式和情绪曲线。这些数据对完善‘人性漏洞模型’至关重要。”
第七阶段:系统污染与信任蒸发(时长:长期)
“骗局结束后,真正的伤害才开始。目标个人身败名裂,家庭破碎。但他所在的系统——比如张坚的能源局——会产生连锁反应:审批流程变得僵化,同事间互相猜疑,领导过度强调规矩而牺牲效率。整个系统的‘信任润滑剂’被蒸发,运行成本隐性增加,应对突发情况的灵活性下降。这种系统性的伤害,比直接经济损失更深远,也更难修复。”
苏念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她描述得太准确了,几乎就是张坚案的完整复盘。而且,她提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维度:第七阶段——系统污染与信任蒸发。这正是专案组在复盘张坚案时深刻体会,但未能如此系统总结的。
“这就是危暐的犯罪哲学。”鲍玉佳低声说,“他不是在骗钱,是在进行‘社会神经系统’的破坏性实验。他故意制造‘信任蒸发’,观察系统如何僵化、如何防御、以及这种僵化会带来什么新的漏洞——这些漏洞,又可以成为下一次‘剥削’的入口。”
孙鹏飞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从这个角度看,危暐在KK园区的诈骗流水线,就是这种哲学的‘工业化升级’。他不再满足于单次实验,而是建立了一个持续产生‘信任蒸发’的工厂。成千上万的受害者,背后是成千上万个家庭和社会关系的崩坏。这些崩坏累积起来,会对整个社会的信任基础造成怎样的侵蚀?”
曹荣荣看向苏念:“你被顾明远训练时,他有没有教你如何应对受害者的痛苦?比如,当你骗走了一个老人的养老钱,听到他在电话里哭泣时,你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
苏念的表情黯淡下来:“他教我们‘情感隔离技术’。当感受到愧疚或同情时,就默念预设的‘认知矫正语句’,比如:‘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金融世界弱肉强食’‘我在帮助他看清现实’。同时,实验室会播放特定频率的白噪音,抑制我们的共情相关脑区活动。长期下来……真的会麻木。”
程俊杰从医学角度解释:“这是典型的‘情感钝化’训练。通过认知重构(改变对行为的道德定义)结合神经干预(抑制相关脑区),可以在不消除记忆的情况下,剥离行为的情感后果。简单说,就是让你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不再为此感到痛苦。”
“所以KK园区的那些‘资深诈骗犯’,”梁露说,“他们可能并不是天生的恶人,而是被系统性地‘改造’成了情感麻木的工具。危暐和顾明远不仅在害受害者,也在害施害者——将他们的人性一点点剥离。”
陶成文走到白板前,写下几个关键词:目标筛选、权威植入、叙事构建、需求渐进、利益捆绑、危机引爆、系统污染。
“这就是危暐的‘七阶段骗局模型’。”他说,“苏念的描述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了这个模型的完整形态。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模型已经被危暐和顾明远带到了KK园区,在那里进行工业化应用。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他转向魏超:“魏局,跨境行动的可行性如何?”
魏超面色凝重:“很困难。KK园区位于缅北妙瓦底地区,地方武装割据,政府军都难以进入。我们无法派遣执法力量直接行动。唯一可行的是:一,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协调缅甸官方进行跨境打击,但这需要漫长外交流程,且成功率低;二,派遣精干小组秘密潜入,收集证据、定位目标、争取内部策应,但风险极高。”
“潜入小组需要什么人?”陶成文问。
“首先需要熟悉当地语言和环境,有跨境行动经验。其次需要懂犯罪心理学,能理解危暐和顾明远的思维模式。还需要技术支援,能应对复杂的信号监控和反追踪。”魏超看向在座的人,“付书云和马文平有边境工作经验,但语言不通。鲍玉佳懂心理学,但缺乏实战经验。技术组可以远程支援,但现场需要懂技术的人。”
张帅帅举手:“我可以去。我懂缅语基础,而且技术设备我能操作。”
“太危险了。”陶成文摇头,“你没有受过专业军事训练。”
“我可以学。”张帅帅坚持,“而且,我们需要一个能现场分析数据、破解系统的人。危暐和顾明远在那里一定建有实验室或数据中心,光靠远程支援不够。”
会议陷入僵局。跨境行动牵涉太多问题:合法性、安全性、成功率、以及万一失败的外交后果。
就在这时,苏念轻声说:“也许……我可以帮忙。”
所有人都看向她。
“顾明远训练我时,教过我一些‘特殊沟通技巧’——包括如何识别和应对诈骗话术,如何快速获取陌生人信任,还有……如何识别被神经改造过的人。”苏念说,“他说,改造过的人会有细微的‘非人类特征’:眼神聚焦异常、情感反应延迟、决策过于理性。我能看出来。”
鲍玉佳立即意识到价值:“你是说,你可以识别出KK园区里哪些人是被顾明远改造过的‘实验体’?”
“应该可以。”苏念点头,“而且,我脑内的植入物虽然休眠了,但它曾经是那个‘神经网络’的一部分。如果靠近类似的信号源,我可能会有感应——就像在福州时,我能感应到节点七的t-03。”
程俊杰担心:“但你的身体状况……”
“我恢复得比预期快。”苏念说,“而且,我想做点什么。不只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可能还被困在那里的其他人。如果顾明远真的把‘成功’的实验体送去了KK园区,那他们可能和我一样,曾经是普通人,被改造成了工具。他们也应该有机会……找回自己的名字。”
她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澈力量。
陶成文沉默了很久。让一个刚刚脱离魔爪的受害者再次踏入险境,这违背所有保护原则。但苏念的特殊能力,确实可能成为行动的关键。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陶成文最终说,“魏局,你先与国际刑警组织沟通,了解跨境合作的最新可能性。技术组继续挖掘顾明远服务器的残留数据,寻找KK园区内部结构的线索。苏念,你专心康复,程医生会制定详细的恢复计划。至于是否参与行动……等我们有了更可行的方案再说。”
会议结束前,陶成文单独留下鲍玉佳。
“小鲍,你怎么看?”他问。
“苏念的提议有风险,但也有战略价值。”鲍玉佳说,“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意义’。经历过那种创伤的人,如果只是被动接受保护,很难真正重建心理支撑。参与一个崇高的、拯救他人的行动,可能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康复治疗——当然,前提是足够安全。”
陶成文点头:“我明白。但安全是第一位的。这样,你这几天多陪陪苏念,一方面帮助她心理恢复,另一方面……评估她的稳定性。如果她真的具备识别改造体的能力,并且心理足够坚韧,我们再考虑下一步。”
“明白。”
(四)林薇的警告与新的线索
当天下午,鲍玉佳推着苏念在医院花园散步。桂花香气浓郁,阳光温暖。苏念眯起眼睛,享受久违的自然光。
“鲍姐姐,”她忽然问,“林薇……她现在安全吗?”
鲍玉佳愣了一下:“为什么突然问起她?”
“顾明远提到过她。”苏念说,“他说S-7是他‘最完美的自然样本’,但‘被情感污染了’。他说如果抓到林薇,要给她做‘彻底净化’。我担心……顾明远逃脱后,可能会去找她。”
鲍玉佳心中一紧。林薇确实可能处于危险中。虽然专案组之前安排了对她的暗中保护,但顾明远的能力远超普通罪犯。
她立刻联系陶成文。十分钟后,负责保护林薇的便衣警察回复:林薇今天早上离开住所后未归,手机信号消失在城北一片老旧居民区。
“出事了。”陶成文下令,“付队、马队,立刻去那片区域搜索。魏局,调取周边监控。”
三小时后,付书云在城北一个废弃的印刷厂内找到了林薇。她双手被绑,嘴上贴着胶带,但人还清醒。身边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
“给专案组的礼物:G与V的近期通信摘要。交换条件:不要找我,我会自己消失。林薇留。”
电脑里是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是苏念的母亲最后那句话:“∞是妈妈永远爱你的形状。”
解开后,里面是十几封顾明远(G)和危暐(V)在最近两个月的通信记录摘要——显然是林薇通过某种方式截获的。
最关键的一封,日期是两周前:
G:“模型优化完成,准确率提升至89%。需要更多‘湿件’进行实地测试。”
V:“KK园区新一期‘人才招聘’刚结束,有三百个新鲜‘湿件’。可以分你一百个,但需要你的技术团队过来做‘预处理’。”
G:“我带五个核心成员过去。设备已通过海运发出,预计十天后抵达仰光港。”
V:“安排好了。另外,你那个逃跑的t-11,有线索吗?”
G:“还在追查。她的大脑数据对我的下一阶段研究至关重要——她是唯一一个在深度改造后还能激活自我防御机制的案例。”
V:“找到后共享数据。我这边也在开发新的‘信任蒸发’催化剂,需要神经层面的验证。”
“湿件”是他们对活体实验体的蔑称。“预处理”显然是指神经改造手术。
更令人不安的是另一封邮件,日期是五天前——顾明远逃脱后:
G:“实验室暴露,被迫提前转移。t-11被专案组控制,植入物信号丢失,推测已被反制。计划提前执行:我将带剩余团队直接前往KK园区,与你汇合。”
V:“欢迎。这里正需要你的技术——我们最近在尝试‘大规模情感杠杆’,但有些‘湿件’的情绪抗性太强,需要药物或神经干预辅助。”
G:“交给我。另外,S-7(林薇)可能在帮专案组。她曾是我的学生,知道太多。建议处理掉。”
V:“明白。园区有专业的‘废料回收’渠道。”
最后这封邮件解释了林薇为什么被绑架——顾明远远程下令“处理”她。但绑架者似乎还没来得及下手,或者……故意留了她一命?
林薇被解救后,精神受到惊吓,但身体无大碍。她告诉付书云,绑架她的是两个陌生男子,动作专业,几乎没说话。他们把她绑在这里,留下电脑就走了。
“像是警告,也像是……借我们的手传递信息。”付书云分析,“绑架者可能不是顾明远的死忠,而是有别的目的。”
陶成文看着那些通信记录,面色凝重。
十天后,设备抵达仰光港。顾明远带团队前往KK园区与危暐汇合。这意味着,最多还有一周时间,两人就会合流,在KK园区建立一个结合了神经改造和社会工程学的“超级实验场”。
时间不多了。
当晚,专案组再次召开紧急会议。
苏念也参加了,这次她主动要求发言:
“我想去。”她说得很平静,“顾明远认为我的大脑数据很重要,他一定会想抓我回去。如果我去KK园区附近现身,可能会吸引他的注意力,为你们的潜入创造机会。”
“太危险了!”程俊杰反对,“你这是把自己当诱饵!”
“但我可能是唯一能接近他们而不被立即识破的人。”苏念说,“顾明远认为我的植入物休眠了,我失去了‘威胁’。他不会想到我还能识别改造体,还能感应信号源。而且……我学过他们的话术,知道他们的思维模式。我可以伪装成‘迷茫的、想要回归的实验体’,接近他们。”
鲍玉佳看着苏念,从这个年轻女子眼中看到了某种蜕变——从受害者到反抗者的蜕变。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陶成文最终说,“魏局,与国际刑警沟通,争取以‘联合打击跨国犯罪’的名义,与缅甸方面建立秘密合作通道。付队、马队,制定潜入和撤离方案。张帅帅,准备技术装备。程医生,评估苏念的身体状况,制定医疗预案。小鲍,你负责苏念的心理支持和现场决策。”
他顿了顿:“这次行动,代号‘破镜’。我们要打碎危暐和顾明远在KK园区建立的‘人性改造之镜’,把那些被扭曲的灵魂,一个个带回来。”
会议持续到深夜。计划初步形成:一组人从云南边境秘密入境缅甸,通过当地线人接应,潜入妙瓦底地区。另一组人在边境策应,提供情报和支援。苏念作为特殊顾问同行,但不直接进入园区,而是在外围安全屋提供识别和感应支持。
散会后,鲍玉佳推着苏念回病房。月光如水,洒在医院长廊上。
“害怕吗?”鲍玉佳问。
“怕。”苏念诚实地说,“但更怕什么都不做,看着他们继续伤害别人。而且……我想亲眼看看,那个让妈妈再也回不来的‘系统’,到底长什么样。”
她说的“系统”,既是顾明远的实验室,也是危暐的诈骗网络,更是那个将人视为可计算、可改造、可抛弃的黑暗哲学。
鲍玉佳握紧轮椅把手:“我们会一起打破它。”
苏念抬头看着月亮,轻轻哼起一首歌。旋律很老,是小时候妈妈常唱的摇篮曲。
她哼得很轻,但每一个音都准。
仿佛在告诉那个藏在∞中心的自己:
我回来了。
我要带着你,
去看这个世界被修复的样子。
哪怕只有一点点。
第八百六十四章,在苏念的康复与主动请缨中结束。专案组复盘了危暐“七阶段骗局模型”的完整形态,确认了顾明远与危暐即将在KK园区合流。时间紧迫,“破镜行动”开始筹备。下一章,边境风云将起,潜入小组将踏上危机四伏的缅北土地。而苏念作为曾经的实验体、现在的反抗者,将如何面对创造她的“造物主”?信任与背叛、人性与改造、救赎与毁灭的终极对决,即将在东南亚的湿热丛林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