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憬安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你也是个没脑子的，安贵人可是在她宫里的，那碗药便是出自于她的手，”他又转头看向贤妃，颇有些厌恶道，“太医院录的是你的脉案！父皇念你父兄战功，压下不提，你倒反咬一口！”
贤妃撑起上半身，忽然“咯咯”笑起来。
“我害的？陛下你怪我下毒，可最先下毒杀我的，不正是你吗？”她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你用冷漠，用无视，用贤妃端庄四个字把我架在火上烤了十年。我小产三次，每一次太医都对我说‘娘娘体弱’。可我知道，你就是怕我生下皇子，来夺了她孩儿的太子之位。就连云绮雾那个低贱之人都能生，你叫我如何不恨！”
雪，更加大了。
祁帝踏下阶梯，俯身，一把掐住贤妃的下颚。
“朕害得你？”他声音极低，却让贤妃觉得跟这冰冷的天一样冷，“朕自问待你不薄，可你呢？娴儿生产时，你竟然买通稳婆，险些让她血崩而亡。娴儿这一生都仅有安儿这一个孩子，你竟然设计陷害我儿，要不是他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他怕也被你给毁了。
还有云逸，自小抱给了你，我以为你会就此安分，结果呢？你对他非打即骂，更是将安贵人的死也安在娴儿头上。”他指尖一紧，贤妃的下颚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当年，你父兄用三十万兵权逼朕不得不纳你为妃，如今你用醉红尘逼朕亲手杀你。”祁帝突然松开手，掏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连指缝都不放过，像在拭去什么脏东西，“那朕成全你们。”
他转身，明黄大氅扬起。
“传旨，贤妃高氏，性妒行恶，谋害皇嗣，赐鸩酒一杯，留全尸。高氏父兄，虽已阵亡，追夺爵位，夷三族，以儆效尤。”
“呵呵呵！”
不等内侍上前，跪在地上的贤妃突然笑起来，那笑声逐渐拔高，变成一串尖锐的笑。
祁帝皱眉，回身。
只见贤妃匍匐在雪里，一边笑，一边喃喃低语。
祁帝复又俯身，指尖挑起她沾满血污的下颚，“你还有什么遗言？”
贤妃喘了口气，忽然贴近他，“陛下，你靠得这么近，可曾闻到？”
她咯咯笑着，吐息里带着诡异的腥甜，“臣妾发现内侍来时，便将剩下的醉红尘......涂在了口脂里。”
祁帝瞳孔骤缩。
“还有，臣妾死前，总要拉个最尊贵的陪葬，是不是？”
她猛地仰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住他颈侧！
齿关合拢，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护驾！”
谢憬安拔剑，寒光一闪。
血花迸溅，染红雪地。
贤妃却先一步松口，仰天倒下，笑得眼泪都出来。
“陛下……”她声音断断续续，像风穿过破纸窗，“黄泉路上……臣妾有您陪着，不寂寞。”
祁帝踉跄着退后半步，抬手捂住伤口，指缝却止不住地溢出鲜血。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下去，唇色发青。
“陛下！”姜贵妃扑上前来，一把托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来人呀！宣太医。”
雪终于停了。
倒在血泊中的贤妃即使是死，也没有闭上那双哭得通红的眼。
祁帝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听见她的娴儿的哭喊。
“安儿，你那还有灵泉水吗？”姜贵妃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雾，传到他的耳朵里。
对了，灵泉水，昨儿他中了这醉红尘便是用了安儿呈上来的灵泉水。
谢憬安苦涩一笑，他自己的给了六弟后，剩下的全献给了父皇。
如今洛曦宁人还不知去了何处。
“那宁宁呢？”姜贵妃有些急切，她猛地抓住谢憬安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铁甲缝隙里。
谢憬安垂眸，声音低得近乎听不见，“宁宁她......我派人去寻时，洛府一个人都没有。”
“什么？”祁帝不知何时已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陛下。”
“父皇......”
太医还未到来，倒是意外来了一人。
六皇子，谢知昀。
谢知昀连斗篷都来不及系，不顾还未痊愈的双腿，尚且有些跛，跑到跟前。
他“噗通”一声，跪在祁帝塌前，膝盖撞得“咚”的一声，却顾不得疼，抬手将瓷瓶高举过顶。
“太子哥哥，我这还有一瓶，你快给父皇用上。”
谢憬安接过，指尖微抖，拔开瓶塞，一股清洌之气瞬间溢出，他眼底迸出狂喜，的确是灵泉水。
他刚准备给父皇用上，却被祁帝抬手止住。
他的目光掠过六皇子被雪水浸湿的小腿，那双腿已经许久不曾下地，早就纤细得不似从前。
“昀儿，”祁帝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笑，“你的腿尚未痊愈，若是将这灵泉水给了朕，你恐怕再也好不了，再也走不了了，你难道不怕吗？”
六皇子眼眶通红，却咧嘴笑了，他露着两颗小虎牙道：“天命尚可违，父皇不可失！”
一句话逗笑了祁帝，“好，那朕就再违一次天命。”
谢憬安不再迟疑，一手托住祁帝后颈，一手将瓶口对准那乌黑唇畔。
灵泉入口，祁帝颈侧青筋暴起，随即呛咳起来，突然，他一口黑血喷在床榻边上。
若不是谢憬安眼疾手快，拉着姜贵妃往旁边躲去，这能蚀金销骨的毒血，便喷在她身上了。
“咳咳，娴儿离远些。”
那口毒血落在地上，竟然“呲”地冒出一缕白烟，可见毒性有多烈。
可等他吐了第二口、第三口，那黑血逐渐转为红色，就是颈侧的咬伤也在逐渐痊愈。
太医匆匆赶来，搭脉，随即大喜道：“脉象回阳，毒已退至寸关，再缓三分即可渡过危险。”
姜贵妃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泪如雨下：“谢天谢地......”
却无人注意，贤妃的尸身被白绫覆着，孤零零躺在殿外。
风掀起一角，露出一只惨白的手，指尖微微蜷曲，像要抓住什么，终究只抓住一把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