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霆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林晚胸前伤口的位置,语气沉重:
“朕……有愧于你。”
林晚心头一震,慌忙低下头:
“皇上万万不可如此说!”
“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臣女虽力薄,但也知忠君事主的道理,此次意外,是贼人太过狡猾猖獗,与皇上无关!”
萧云霆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再多言此事,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威严:
“罢了,此事暂且搁下,你下去吧,好好休息。”
“明日,便是出海之日了,你身子刚刚痊愈,且海上风浪险恶,前途未卜,今夜回去,定要好生准备一番!”
“是,臣女遵旨。”
林晚恭敬应下,正准备行礼告退。
萧云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追问了一句:
“对了,你为朕治疗的那套独特针法,可曾悉数教予福海了?”
林晚停下脚步,回道:
“皇上放心,福海公公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加之他本就有些医理底子,臣女已将针法要点和注意事项倾囊相授。”
“只要按时施针,再配合药物调理,皇上的龙体定能安然无恙!”
萧云霆闻言,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嗯,如此朕便放心了,你去吧。”
“臣女告退。”
林晚再次行礼,这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宣辰殿。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看着林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云霆脸上的那一丝缓和迅速消失,重新被浓重的阴郁所取代。
他缓缓踱回窗边,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无边的黑夜,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墙,看清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鬼蜮伎俩。
对下毒之事,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贵为天子,坐拥四海,却连自己身边是谁在暗中谋害都难以查明。
整个皇城,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难道就没有一个他能完全信得过的人了吗?
林晚用那神奇的“显微镜”查验物品残留的方法,他起初虽觉新奇,但内心深处,其实并未抱太大希望。
对方既然敢下手,必然做得极为隐秘,岂会轻易留下肉眼可见的实证?
他之所以将东西交给林晚,更多的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早已有了另一个探查方向的苗头,只是那个念头,让他十分抗拒,不愿轻易触碰。
那就是——“天机阁”!
这个神秘的组织,乃是他的父皇,先皇帝一手建立起来的秘密机构。
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监察百官,肃清吏治,稳固皇权。
其权力极大,手段莫测,上可稽查王公大臣,下可监视平民百姓,拥有独立的刑狱和先斩后奏之权。
然而,这个组织就像一株汲取权力养分而疯狂滋长的毒藤。
在其势力最鼎盛时期,朝野上下无不闻“天机阁”而色变。
他们无孔不入,罗织罪名,制造了无数冤狱,大有凌驾于律法之上,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恐怖存在。
萧云霆登基之初,便已敏锐地看到了这个组织尾大不掉、反噬皇权的危险苗头。
他花了极大的力气,借着西凉和突厥边境不稳、需精锐力量前往坐镇监察为由,将“天机阁”绝大部分骨干人员,连同一部分权力,远远地打发出了京都,分散安置在了边境苦寒之地。
只留下了少数核心人员和必要的档案库存在京城,由他直接掌控,这才勉强将这股令人窒息的风气压了下去。
这是他登基后做得最得意也是最冒险的一步棋。
如今,难道要因为一次下毒事件,就要再次重启这个秘密组织吗?
一旦“天机阁”的力量再次被释放出来,能否如臂指使?
会不会再次失控,引发朝局更大的动荡?
萧云霆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权衡再三,对自身安危的担忧,对幕后黑手的忌惮,最终还是压倒了对“天机阁”的顾虑。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对着空荡荡的大殿沉声唤道:
“福海!”
一直守在殿门外,如同影子般的老太监福海,应声悄无声息地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
“奴才在。”
萧云霆背对着他,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
“传朕口谕,宣天机阁指挥使,陈长远,即刻进宫见朕!要快,不得有误!”
福海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
但他久居深宫,早已练就了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事,脸上没有丝毫表露,只是将腰弯得更低,恭敬应道:
“嗻!奴才遵旨!”
说完,他迅速退了出去,脚步比平时略显急促。
空旷的宣辰殿内,再次只剩下萧云霆一人,和他那在烛光下拉得长长的、显得无比孤寂的背影。
……
拾翠殿。
殿内灯火通明,却丝毫驱不散那股阴冷压抑的气息。
华丽的波斯地毯上,一片狼藉,碎裂的瓷片、倾倒的果盘、散落的书籍随处可见。
苏清浅瘫坐在地,原本雍容华贵的发髻散乱开来,几缕发丝黏在泪湿的脸颊上。
她左边脸颊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高高肿起,与她苍白失血的脸色形成刺目的对比。
她低声啜泣着,肩膀不住地颤抖,华丽的皇后朝服沾染了灰尘,显得狼狈不堪。
而在她上方的凤榻上,太医院首座陆青阳正襟危坐,脸上再无平日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暴戾和阴鸷。
他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余怒未消。
“蠢货!”
陆青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冰冷刺骨。
“本座怎么教出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一点沉不住气!”
他似乎觉得骂仍不解气,猛地伸手抓起凤榻边小几上摆放的一个价值连城的翡翠玉花瓶,看也不看,狠狠地朝着苏清浅身旁的地面砸去!
“砰——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殿内炸响,飞溅的翡翠碎片几乎擦着苏清浅的身体划过。
苏清浅吓得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恐惧的抽噎。
陆青阳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半晌,才似乎勉强平复了翻涌的怒气。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苏清浅,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皇上,已经对你起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