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桂芳的户口,我早就想迁出去了。”
宋聿安一边低头翻着页,一边声音冷静地说道,“你们一直拖着不办,说我管不着。那好,今天我不等了,我自己来办。大军,明天你陪我去派出所,该注销的注销,该迁走的迁走,一个都不能留,别再拖下去!”
说完,她合上户口本,看也没看其他人一眼,径直将本子塞进了自己棉袄的内兜里,扣子一扣,严严实实护住了。
接着,她轻轻拉了拉沈翠芬的手臂,示意她坐下。
沈翠芬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吭声,任由宋聿安将她按在了椅子上。
周秀丽坐在对面,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个说不清是讥讽还是同情的笑容,声音拖得长长的:“对啊,大军,你也得为别人想想。小水和你的孩子都抱上了,孩子都能叫人了。沈翠芬啊,你总不能让人家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名分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周安国一听,立刻拍着桌子站起来,声音洪亮得像是要震破屋顶:“就是!我哥现在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你还赖在这儿干啥?整天装可怜,装贤惠,有意思吗?懂事点,主动提出离婚,别等别人赶你!”
周建国冷笑一声,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框上,语气里满是不屑:“感情这东西,强求不来的。我哥心里压根就没你这个人,那就是真的没了。你再怎么守着,也只是守个空壳。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小水嫂子——人家温柔体贴,会照顾人,还能生养,你哪一点比得上她?拿什么比?”
“别说了!”
周大军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动作太猛,连椅子都被带得往后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泛白,青筋在手背上暴起,双眼如刀般扫过几个弟弟的脸。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有一团火在体内燃烧,烧得他喉咙发干,心口发痛。
宋聿安没有退缩,反而更紧地攥住了沈翠芬冰凉的手,目光平静如水,直视着周大军的眼睛:“大军,你别觉得奇怪。翠芬在这家里,从她进门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的处境。她从没争过,也从没闹过,可他们就是这样对她。你不说话,没人替她说话。”
小水瘪着嘴,眼圈已经红了,她赶紧伸手去拽周大军的袖子,声音带着哽咽:“大军,咱俩可是第一次正式上门啊,你可不能在这时候翻脸啊!当着长辈的面,得给点脸面……”
周大军听见这话,胸口一闷,怒气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缓缓坐回椅子,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想替沈翠芬说句话,可话到嘴边,却被千斤重的沉默压了回去。
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用。
这个家,早已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地方。
他脖子僵得像生了锈的铁轴,一寸都转不动,视线死死盯着脚下的地砖缝,不肯往宋聿安和沈翠芬那边看一眼。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正好,我今天本来就是请假回来的。宋聿安,明天咱们就去民政局,把婚离了。”
周秀丽眼珠一转,悄悄伸出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戳了戳小水的手臂,趁机笑着插话:“可不是嘛,小水都已经怀上三个月了,肚子都开始显了。生孩子办出生证明、上户口、打疫苗,哪一样离得开户口本?大军,你总不能让孩子生下来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吧?那不是造孽吗?”
周建国一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像是捡到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他一骨碌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奋地来回走了两步,拍着手道:“那太好了!既然大哥要去办手续,那我也去!明天我就带蒋桂芳去民政局,该签的字都签了,该交的材料都交了。大哥离,我也离,咱们仨一块儿去,干脆利落地全办了!省得拖泥带水!”
周大军一听,脑袋猛地垂下,仿佛整个身子都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
他的拳头在身侧攥得紧紧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的颜色,一根根血管在皮肤下突起,像是要挣脱束缚般跳动着。
然而,尽管身体在颤抖,喉咙却像是被一块滚烫的石头死死堵住,灼痛难忍,偏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连一声辩解都发不出。
宋聿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一阵酸楚,却又夹杂着深深的失望。
他忽然想起年轻时的周大军——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总是低着头,说话吞吞吐吐,遇事就退缩。
表面上孝顺听话,逢人便说“听爹的”,可到了关键时刻,却总是犹豫不决,拿不出半点主见。
除了心地还算老实、从不骗人,其他方面,简直和周努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那种懦弱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想护的人,他不敢挺身而出;想说的话,他始终憋在心里。
所有的心思都被“面子”二字压得喘不过气来,生怕被人议论,怕丢了家族的脸,结果反倒伤了最该珍惜的人。
这种人,嘴上说着孝顺,可真正的孝,又体现在哪儿呢?
宋聿安以前总以为,在自己四个儿子中,好歹还有个不坑爹的,至少周大军不像其他几个那样势利、冷漠。
哪怕做事拖沓,至少心还不坏。
可如今亲眼看着他在家人面前沉默退让,眼睁睁看着沈翠芬受辱却无动于衷,他终于明白,自己错了。
那点“老实”根本撑不起一个家,也护不住一个家。
心,彻底凉了。
“行,那就一起离,明天全办完,户口本一分两半。”
宋聿安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他说得清楚,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刻在空气中,不容置疑。
周秀丽一听,眼睛一亮,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像是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入网。
她侧过头,冲小水挑了挑眉,嘴角微扬,那神情分明是在说:看我的,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