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昭拍拍胸口,满脸得意,眼睛亮晶晶的,“二皇兄要是再被罚,来找我!
不管戒尺抽得多狠,竹板打得有多重,我一出手,立马好利索!
包你明天上朝还能握得住玉笏!”
她那副自卖自夸的样子,活像个街头卖膏药的小郎中,却被她说得一本正经,反倒把二皇子逗得哈哈大笑。
“哎哟,那都是小时候的破事儿了!”
二皇子摆摆手,笑着摇头,“现在我都长大啦,堂堂皇子,还总挨打,多丢人。
太傅也不敢真打我了,顶多训两句罢了。”
“当然盼你别挨打啦!”
楚砚昭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脸颊上的小酒窝浅浅浮现,甜得像刚蒸好的糖糕,让人一看就忍不住跟着心情变好。
柳嬷嬷这时走过来,脚步轻稳,手中捧着一叠整齐的册子和文房四宝。
她轻轻禀报:“公主,您要的宫规、笔墨纸砚,都备齐了。
奴婢按您说的,挑的是最上等的宣纸,墨也是新磨的松烟墨,写起来不涩。”
“太好了!”
楚砚昭一拍手,眉飞色舞,“抄完就轻松了!
正好赶在天黑前写完,还能剩下点时间背背宫训,免得又被太后罚加抄一遍。
明天二皇兄说要带我去御花园放风筝呢!
我都想好风筝样式了,要做只金翅雀,飞得最高!”
话音一落,她“嗖”地一下从雕花木凳上蹦了下来,动作轻快得像只小鹿。
脚尖刚落地,便迫不及待地朝着书案奔去,衣袖随风扬起,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柳嬷嬷见状,急忙迈步跟上,一把扶住她摇晃的小身子,将她轻轻抱回书案后的锦垫上坐稳。
可这丫头哪里懂得宫中礼仪规矩?
身子一歪,竟直接趴在了宽大的紫檀书案上,小脸紧贴着宣纸,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眼前的笔墨纸砚。
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一把抓起那支对她来说显得过于粗长的毛笔,五指紧紧攥住笔杆,小脸绷得通红,屏息凝神。
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迹歪歪扭扭,横不平、竖不直,像是春风吹乱的柳条,又像刚破土而出的小芽。
可她写得格外认真,眉头微蹙,嘴唇轻抿,仿佛正在雕刻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器,生怕有一丝差错。
二皇子站在一旁,静静望着这一幕,眼中的笑意渐渐凝住,神情微微发怔。
不对劲……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风雪交加的清晨——
那时他奉命巡查东宫,远远瞧见一个瘦弱的小身影缩在廊下,单薄的灰布袄子遮不住冻得发青的脸颊,手脚皲裂,嘴唇干裂,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样的境况下,哪有人教她识文断字?
更别说提笔写字了。
他心头蓦地一颤,像是有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说不清的酸涩。
目光落在楚砚昭握笔的手上,那双本该玩耍嬉戏的小手上,却沾满了墨迹,指甲缝里都是黑痕。
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笑意,轻声问道:
“灵儿,你这字啊,比皇兄我五岁时候可强太多了。”
“那当然!”
她立刻抬起头,小鼻子高高扬起,一脸得意,“二皇兄五岁的时候,字丑得像蚯蚓爬过泥地,老师都气得扔了戒尺!”
二皇子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笑声在殿内回荡,惊起了檐角歇息的一只麻雀。
他抬手轻点她额头,语气宠溺:“是是是,咱们灵儿最聪明伶俐。那你告诉二皇兄——这些字,你全都认得吗?知道它们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啦!”
她欢快地拍了拍小手,小脑袋点得像春日里啄米的小鸡,动作清脆利落,“大哥哥都教过我的!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讲,还给我编顺口溜呢!”
“大哥哥?”
二皇子闻言,瞳孔微缩,声音也沉了几分,“哪个大哥哥?”
“就是大哥哥呀——”她仰起小脸,眼里闪着天真的光芒,“像二皇兄一样,对我特别好的那个人。他会陪我说话,给我带点心,还会把冷宫墙外开的第一朵杏花摘下来送我。”
二皇子心头猛地一松,紧绷的神经悄然放松。
哦,原来只是某个心善的小仆或小太监,看她孤苦无依,便生了恻隐之心,抽空教她识几个字罢了。
这么想着,刚才那丝隐隐约约的怀疑和不安,如同晨雾遇阳,渐渐消散无形。
他不再多问,转而静静注视着楚砚昭低头写字的模样。
小姑娘专注极了,小嘴微微嘟着,手腕用力控制着笔锋,每写完一个字,还要歪头端详一会儿,不满意就用袖子擦掉重来。
看着她如此认真,二皇子心里忽地泛起一股恶作剧般的念头,像是少年时藏在树后吓唬宫女的顽皮劲又回来了。
他轻轻咳了两声,故作随意地开口道:
“灵儿,太子哥让你抄宫规,一共十遍,这才抄了五遍,剩下的还多着呢。这一夜怕是别想合眼睡觉了。你……恨他吗?”
二皇兄话音刚落,太子恰好奉圣旨前来安旭宫回话。
他脚步沉稳,一身玄色常服衬得身形修长,正要踏入殿门,却被廊柱后的阴影悄然掩住了身影。
他停在回廊拐角处,听见了这句话,脚步一顿,没再往前。
晚风拂过檐铃,叮当轻响,掩盖了他骤然放缓的呼吸。
殿内,楚砚昭依旧埋头写字,听闻此言,不仅没生气,反而咯咯笑了起来,清脆如铃。
“恨?怎么可能!”
她头也不抬,声音甜甜的,带着孩童特有的真诚,“抄写算啥呀?这已经是最轻的罚了!换了别人,早打板子关禁闭了。”
她顿了顿,抬手捋了捋垂下的碎发,继续道:
“太子哥人可好了,表面严厉,其实最舍不得真罚我。我知道的——他每次训我,眼神都不狠,就像大哥哥说的,那是‘刀子嘴,豆腐心’。”
太子脚下一滞,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
他原本挺直的脊背,不自觉地松了几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向来行事果断,秉持礼法纲常,只问这事该不该做,从不理会旁人如何评说。
从小到大,长辈们反复叮嘱他:
“身居高位者,心要稳,志要坚。别人的看法,听听便可,切莫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