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跪在碎裂的冰晶上，身体僵硬。他没动，也没睁眼，但意识已经沉了下去。
那股牵引力太过真实，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从脑海深处抽出，将他拖入某个早已封存的空间。他的五感在剥离，现实的声音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寂静——属于实验室的寂静。
那座实验室就在眼前。
四壁是灰白色的金属板，地面平整得没有接缝，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他站在中央，脚下是一圈刻满符文的圆形阵台，正中央插着一把断裂的剑——和他现在用的冰魄剑一模一样，只是更旧，刃口崩裂，像是经历过无数次战斗。
这不是他的记忆。
但他知道这是哪。
初代剑尊的实验室，藏在九界之外的虚空夹层里，用来研究轮回锁与本源规则的地方。他曾听沙盘在低语中提过一次，但从没见过全貌。
可现在，他进来了。
而且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头顶的灯亮着，冷白光打下来，照得人脸上没有血色。他抬起手，看到自己右臂上的冰鳞正在慢慢褪去，像是被什么力量压制住了。识海里的沙盘圆盘还在，但被一层看不见的膜挡在外面，无法激活。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
吴浩转身，看见一个人站在操作台前。穿的是同样的白衣，背影也像他自己，可那股气息……冰冷、死寂，带着一种看透一切后的漠然。
那人转过来，脸和他一样。
只是眼睛全黑，嘴角挂着笑。
“我以为你会挣扎更久。”黑瞳的他说，“结果你自己走进来了。是你不信她们的话，还是……你其实想确认？”
吴浩没说话。
他知道这东西不是幻象，也不是心魔那么简单。它是因果枷锁者用他内心的怀疑凝出来的实体，专门等他松动防线时拉他下水。
“你是假的。”他说。
“我是你。”对方摊手，“你不敢用沙盘，因为你怕变成我。可你现在不也在逃避？你不推演，不破解，就等着别人来救你？这就是你所谓的‘守护’？”
话音落下，四周墙面突然浮现无数画面。
有他在战场上斩杀神使的瞬间，有他亲手封印九界通道的画面，还有他站在废墟中，脚下躺着无数尸体的场景。每一段都标注着时间与因果链编号，像是某种实验记录。
“这些都是你干的。”黑瞳的他走近一步，“你以为你在破局？你只是完成了设定好的程序。初代剑尊失败了，所以神尊把你做成第二代容器，让你重复他的路——弑神，然后被吞噬。”
“闭嘴。”吴浩后退半步。
“你不信？”对方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你能唤醒沙盘？为什么你的碎冰体质刚好能激活它？为什么每一次你快死的时候，它都会出现？它不是金手指，是监控器。它记录你的一举一动，把数据传回去。”
吴浩握紧拳头。
他想反驳，却发现这些疑问早就埋在心里。只是以前他选择忽略。
沙盘真的是他的武器吗？
还是说，它从一开始就是神尊留下的陷阱？
就在他迟疑的刹那，整个实验室的灯光骤然变红。警报声响起，机械语音播报：“检测到未授权意识入侵，启动记忆净化协议。”
地面开始震动。
吴浩抬头，看见天花板裂开，一根巨大的针管缓缓降下，尖端闪着寒光。同时，四面墙上的符文全部亮起，形成一个闭环法阵，将他困在中间。
他猛地冲向门口，门却纹丝不动。
回头一看，那个黑瞳的自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墙上浮现出一行字：
【实验体编号：w-01
状态：叛变倾向
处理方案：重置记忆，回收本源】
针管离头顶只剩不到一尺。
他咬牙，强行运转残存的碎星剑意，在识海中撞向沙盘圆盘。哪怕只开启一瞬间也好。
可那层膜依旧坚固。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眉心时——
轰！
整面西墙炸开。
火焰如潮水般涌进来，瞬间吞没了警报灯的红光。高温让金属墙皮卷曲剥落，法阵光芒剧烈闪烁，针管在火中扭曲变形，最终熔成铁水滴落地面。
一道身影踏火而来。
陈晓琳站在火焰中央，左眼泛着暗红光泽，手腕上的印记发烫发亮。她双手张开，背后一只巨大的火鸟虚影展翅怒鸣，正是终焉火凤。
“醒过来！”她大喊，“这不是真的！”
吴浩愣了一瞬。
下一秒，他感觉胸口一松，意识猛地被拉回现实。
他仍跪在祭坛边，身体微微颤抖。右臂的冰鳞重新浮现，沙盘圆盘在识海中缓缓旋转，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剧烈波动。
陈晓琳单膝跪在他面前，喘着气，额角全是汗。
“你差点就出不来了。”她说，“再晚两秒，你的意识就会被彻底锁死。”
吴浩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你怎么……”
“我看你不动，脉搏几乎停了。”她抹了把脸，“我知道你在里面，可打不破那层壳。只能赌一把，用火凤烧外面那些线。”
她指了指星海裂缝。
那里原本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因果细线，此刻已被火焰清空一大片。而在被烧焦的墙壁残迹上，竟浮现出一片七彩纹路——形似雀羽，层层叠叠，散发着古老气息。
吴浩盯着那图案，忽然觉得熟悉。
“焚天雀纹……”他喃喃。
那是初代剑尊留下的标记，只有在极端能量冲击下才会显现。传说中，这种纹路里藏着他对后继者的遗言。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识海中的沙盘圆盘突然自动运转起来。
光晕扩散，投射出一段文字：
【记录日：九界历三千零七十二年七月十三
今日确认，轮回锁并非镇压装置，而是养料输送通道。九界众生生死轮回，其魂力与执念皆经此锁汇入神尊领域，化为维持其存在的能源。
我们以为在对抗毁灭，实则一直在供养它。
若要破局，唯有切断本源供给，或……让神尊反噬自身。】
空气安静了。
吴浩呼吸一滞。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神尊不需要军队，也不需要信徒。它根本不是靠信仰活着的。
它是靠整个世界的运转活着的。
每一次死亡，每一次爱恨，每一次希望与绝望，都是它的食物。
而他之前的所有行动——斩杀神使、破坏祭坛、阻止献祭——都不过是挠痒。只要九界还在运转，只要轮回不断，神尊就不会真正受伤。
“所以……”他低声说，“我们要做的不是打败它。”
“是饿死它。”
陈晓琳抬头看他，眼神震动。
远处，星海深处传来一声低语，像是风吹过枯骨。
“你读到的，只是谎言的另一面。”
话音散去，裂缝中的囚笼虚影缓缓消退，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吴浩知道，刚才那段话不是威胁，是提醒。
真相从来不止一面。
他低头看向胸前，沙盘圆盘仍在运转，边缘那道细小的裂痕比之前深了些。圆盘表面浮现出新的推演结果：
【当前因果链风险等级：极高
若继续追查本源真相，将触发“观察者清除机制”，宿主有87%概率被判定为系统异常，启动强制回收。】
他盯着那串数字，忽然笑了下。
“八十七？还挺准。”
陈晓琳皱眉：“你打算继续？”
“不然呢？”他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右臂寒气流转，“现在退，前面所有事都白搭。宁可死在路上，也不能让那种东西一直吃下去。”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扶住他胳膊。
两人并肩站着，望着那片逐渐平静的星海。
风又起。
祭坛边缘一块冰晶突然崩裂，碎片飞溅。
吴浩眉心一闪，星芒掠过。
他嘴唇微动，吐出四个字：
“本源为食。”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胸口的沙盘光影猛地一颤，随即恢复平稳。
陈晓琳察觉不对，转头看他。
他的眼睛睁开了，瞳孔深处映着星海，却不再有迷茫。
而是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