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色的天穹在日历上叠了第三十道灰影时,教室的墙壁已经分不清是砖石还是活肉,时间又过了半个月之久,但任何救援都看不见。
只有渗出来的血红色液体不再是“滴答”,而是顺着墙角往下淌,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溪水里浮着细小的、半透明的触手,像刚孵化的畸变体幼崽,碰到人的影子就会蜷缩成球。
走廊的长度彻底失去了规律,早上走五步能到的门口,傍晚要数到十五步才看得见门把手,鞋底沾着的粘液里,偶尔会嵌着细碎的、类似指甲的硬壳。
王静蹲在物资堆前,手指划过空矿泉水瓶的数量,指尖的颤抖越来越明显。
她的物理笔记本已经被涂改得面目全非,原本工整的“物资清单”上,“水:10瓶”被划掉,改成“5瓶”,又被划掉,改成“3瓶”,最后干脆用黑笔涂成了一团墨。
“不对……昨天明明数过是十瓶,怎么会少?”
她喃喃自语,声音像生了锈的发条,“腐烂的面包昨天只有两块,怎么现在堆成小山了?”
她伸手去碰那堆腐烂的面包,指尖刚碰到,面包表面就渗出黄绿色的粘液,粘液里钻出来几根细如发丝的触手,飞快地缠上她的指甲。
王静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看着指甲缝里蠕动的触手,突然抓起笔记本,狠狠撕了起来。纸屑纷飞,落在血红色的溪水里,瞬间被融化成黑色的脓水。
“之前的规律都错了……”
她盯着窗外,之前怕光的畸变体此刻正趴在窗台上,淡蓝色的触手在阳光下晃悠,“它们不怕光了,我的笔记没用了,科学也没用了……”
那天下午,所有人都听到窗户被推开的“吱呀”声。
陈浩冲过去时,只看到王静站在窗沿上,半透明的触手缠在她的腰上,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它们说……这里有我要的‘答案’。”
话音未落,她就跟着触手翻出窗外,消失在浊色的天光里,只留下一扇敞开的窗户,风卷着腥气灌进来,吹得教室里的蜡烛光剧烈摇晃。
赵琳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画本摊在腿上,却再也没碰过画笔。
她之前画的《晨曦》早已面目全非,蓝天融化成粘稠的紫黑色,飞鸟的翅膀变成了扭曲的触手,连那盏小小的太阳,都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瞪着人的眼球,眼球的瞳孔里,还映着她自己的脸。
昨天她想画林晓雨,握着最喜欢的粉色铅笔,笔尖刚落在纸上,颜色就突然变黑,顺着线条蔓延,把林晓雨的脸画成了一个长满触手的怪物。
赵琳尖叫着扔掉铅笔,铅笔滚到血红色的溪水里,瞬间被染成了淡蓝色。
她现在总是盯着自己的双手,手上沾着的颜料洗不掉,在灯光下会慢慢变色,从粉色变成紫色,再变成黑色,像有生命一样。
“画不出来了……”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睛盯着画本上的眼球,“美死了……全都死了……”
有一次林晓雨想递她一支新的彩色铅笔,赵琳像碰到毒蛇一样往后缩,双手抱在胸前,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别碰我!……颜料脏……我也脏……”
林晓雨把那本诗集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块干净的东西。
她的日记本摊在旁边,上面的字迹已经认不出来了。
前几天写的“今天还能喝到过滤水”,现在变成了扭曲的符号,像虫子爬过的痕迹,有些字甚至从纸上浮起来,悬在半空,慢慢变成了畸变体触手的形状。
昨天她想背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刚念到“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后面的词就全忘了,脑子里只剩下“触手”“粘液”“眼睛”这些诡异的词汇。
她试着在日记本上写“希望”,笔尖落下,却写出了一个像张开的嘴的符号,符号里还渗出细小的血珠。
“文字脏了……”
她把日记本合上,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敢打开,“它们钻进字里了……不能读,不能写……”
有天晚上,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不是同伴的声音,是黏糊糊的、带着腥气的低语,念着她日记里的句子,却把“希望”换成了“绝望”,把“幸福”换成了“吞噬”。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说话,只是缩在角落,偶尔翻一翻诗集,却不敢念出声。
团队早就散了。
之前制定的“轮班守夜”
“物资分配”规则,现在成了笑话。
他昨天说要去食堂找剩下的面粉,走之前明明记好了路线,可走到一半,走廊突然变长,原本熟悉的拐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陌生的门,门后传来畸变体的低吟。
他退回来时,发现大家都坐在原地,没人问他有没有找到面粉,王静已经不见了,赵琳盯着自己的手,林晓雨抱着诗集发抖。
“我们得找水!”
陈浩低吼着,想拉赵琳起来,却被她甩开。“没用的……”
赵琳的声音没有起伏,“走廊会变,水会消失,找了也没用。”
林晓雨也摇着头,小声说:“别出去……外面有妈妈……”
她看到窗外有个像她妈妈的影子,走近了才发现,那影子的手臂是触手,脸是扭曲的。
食物和水也开始不对劲。剩下的半袋大米里,偶尔会掺着细小的牙齿。
过滤后的雨水喝下去,会觉得喉咙里有东西在爬。
有天晚上,陈浩喝粥时,看到碗里浮着一张小小的脸,像他小时候养的猫,可脸的周围缠着触手。
他把粥泼在地上,那脸在粘液里慢慢变成了畸变体的幼崽,钻进了墙缝。
张老师坐在教室的黑暗里,只有一支快燃尽的蜡烛放在他脚边。
他之前还试着召开会议,拍着桌子说“军队快到了”,可没人理他,王静已经走了,赵琳不说话,林晓雨发抖,陈浩盯着地面。
他看着这些自己想保护的学生,一个个变成这样,心里的负罪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都是我的错……”
他反复念叨着,声音沙哑,“我不该带你们去食堂,不该真的让李铭单独守夜,不该……”
蜡烛燃尽时,他摸到口袋里的收音机,按下开关,里面只有“滋滋”的杂音,可他却好像听到了李铭的声音,听到了王静的笑,听到了学生们的哭声。
“我没用……保护不了你们……”他把头埋在膝盖里,再也没站起来过。
陈浩最后一次尝试分配任务,是在王静走后的第三天。他说:“赵琳,你看着门窗,晓雨,你整理剩下的水,张老师,我们一起去看看走廊……”
话还没说完,赵琳就猛地站起来,把画本摔在地上:“别命令我!你根本不知道路会变!”
林晓雨也摇头,说“水脏了”。他想去拉张老师,张老师却只是摆手,说“我的错”。
混乱中,有人推了他一把,他摔在地上,手碰到了血红色的溪水里,里面的小触手立刻缠了上来。
他抬头看,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麻木,没有一个人伸手拉他。“算了……”
陈浩慢慢爬起来,走到角落坐下,和张老师隔了不远,“都随便吧……”
窗外的浊色天穹越来越浓,几乎变成了黑色。
墙壁渗液的声音像在哭,走廊里传来畸变体的低吟,偶尔夹杂着王静诡异的笑。
赵琳还是盯着自己的手,林晓雨抱着诗集发抖,张老师喃喃自语,陈浩盯着地面。
教室里的蜡烛全灭了,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淡蓝色触手光芒,照亮一张张麻木的脸。
没有希望,没有救援,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像墙壁渗出来的粘液,慢慢淹没了这间小小的教室,淹没了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