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学堂并未张灯结彩,唯有门楣上那块御笔亲题的金漆匾额,在日头下压得人不敢造次。
五十六名学徒换上了统一的灰布长衫,无论男女,发髻高束,每人面前,一盆清水,一条巾帕。
孙敬立于阶上,身侧无书无药,唯有一口盛满清水的硕大瓷缸。
“今日第一课。”孙敬卷起袖管,露出两条干瘦却筋骨分明的手臂,“不背汤头歌,不辨寒热症,先学净手。”
底下骚动顿起,交头接耳小声嘀咕:洗手?这三岁孩童都会的事,还要这杏林泰斗来教?
“闭嘴。”孙敬声音虽轻,威严十足,全场瞬时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老头走到瓷缸前,双手浸入水中:搓、洗、刷、指缝、掌纹、腕骨。
他洗得十分仔细,“医家之手,判人生死,指缝藏泥便是藏毒,掌心不洁便是杀人。”
孙敬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以为大夫只要会开方子?”
“荒谬。”
“老夫见过名医未净手接生,致产妇高热暴毙,母子俱亡。”
“也见过金疮圣手,器械带污,累得伤兵截肢保命。”
“济世学堂不养闲人,更不养脏人。”
“医术次之,若是不知敬畏,不懂干净,趁早滚。”
阿秋站在首排,下意识将手缩回袖中,她昨夜用皂角搓了十几遍,可指缝里那些常年浸润的草药渍,像长进了肉里,怎么也洗不掉。
“你,出列。”孙敬枯指一点。
阿秋身子一僵,磨蹭着挪步上前。
“手伸出来。”
阿秋咬紧牙关,颤巍巍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孙敬一把攥住,高高举起,“都睁眼看看!”
“这才是医者的手!”
“茧子是采药磨的,色渍是药汁浸的。”
孙敬看着她,眼神里少有的柔和, “丫头,这不是脏,这是你的军功章。”
“不过,”孙敬话锋一转,“指甲太长,剪了;茧子太厚,修平。”
“我们要的是洁净,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不伤病患。”
阿秋鼻头一酸,死死咬住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挺直脊背,重重一声:“是!先生!”
“全都有,净手!”
水声哗哗,响彻小院,洗去的不仅是尘土,更是心头那点浮躁。
二楼窗棂后,苏晚晚倚着窗框,看着楼下那群埋头搓洗的背影,“这第一节课内容很好。。”
身后,沈青鸾也有些动容,“仁心二字,说来虚妄,其实全在这些琐碎里。”
“青鸾,”苏晚晚侧头看她,“该你立威了。”
沈青鸾理了理袖口,目光一定,“明白。”
她是官家小姐,又是女子,若露不出点真本事,压不住这群寒门野路子,她提步下楼,步履生风。
院中,学徒们刚擦干手。
沈青鸾拍掌两声,伙计抬上一具蒙着白布的物什,放稳后,她伸手一把掀开,白布落地,露出个画满经络穴位的木制假人,蒙着层猪皮。
“我是针灸教习,沈青鸾。”沈青鸾指尖一翻,一点寒芒在指间跳跃,“今日只练一招。”
她随手扯下腰间束带,将双眼蒙得严严实实。
众人屏息。
素手扬起,银光如电,“噗。”一声闷响,长针稳稳没入假人“关元穴”,入木三分,不多不少。
底下响起一片抽气声,这得废多少根针,才能练出这等准头?
沈青鸾扯下眼带,神色清冷,“别看了,练出来的。”
“从今日起,每人每日,对冬瓜刺三千下。练不完,晚饭免了。”
“三……三千?”有人腿肚子转筋。
“嫌多?”沈青鸾冷笑,“人体死穴三十六,扎错一针就是一条人命。手不稳,有什么资格拿针?”
“阿秋。”
“在!”阿秋挺胸抬头。
“你底子好,以后便是这针灸课的大师姐。”沈青鸾将一盒特制银针拍在她掌心,谁敢偷懒,记下来扣积分。”
积分制,这一招,苏晚晚用得炉火纯青。
阿秋捧着那盒银针,只觉重若千钧,这是信任,“是!沈教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