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泾县后，凤翔城里热闹了几天，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只是人们说话的底气，不知不觉足了些。
潘金莲没闲着。泾县那边刚稳住，她就让陈石头又派了几拨人出去，扮成行商、货郎，往周边几个镇子摸情况。
七八天后，消息陆续回来了。
太平镇的情况摸得最清楚。那地方靠着一条河，水运方便，南来北往的商船不少，确实是个肥地方。守军名义上有三百，但里头混了不少老弱充数，真正能打的也就两百出头。领头的姓胡，是个胖子，爱喝酒，还贪财。
“这胡胖子，好对付。”武松听完汇报，咧开嘴笑了，“贪财的人，最容易出纰漏。”
潘金莲没笑，她问陈石头：“咱们的人，在镇子里能说上话吗？”
“能！”陈石头说，“太平镇上有两家布庄、一家米行，都是咱们的老主顾。掌柜的都说了，只要咱们的人过去，他们愿意帮忙。”
“怎么个帮法？”
“镇子临河，夜里巡逻的兵丁少。咱们要是从水路摸进去，他们能在岸上接应，还能帮忙盯着胡胖子的动静。”
潘金莲点点头：“那就走水路。”
接下来几天，凤翔城外那条小河沟里，多了几条小渔船。白天看着是打鱼的，夜里就变成了训练场。武松带着那五十个精挑细选的乡勇，一遍遍练习悄无声息地上岸、摸哨、接头。
潘金莲也常去看。她看得仔细，谁动作大了，谁踩水响了，都记在心里，回头让武松加练。
九月廿三，月黑风高。
三十个人分乘六条小船，顺流而下。船是特制的，船底包了软布，桨叶入水几乎没声。每个人脸上都抹了锅底灰，只露出一双眼睛。
潘金莲在第一条船上。武松原本死活不让她来，可她一句话就堵回去了：“我不来，你们知道见了人该怎么说？胡胖子那种人，光靠刀把子吓不住。”
武松没话说了。
子时前后，船队悄没声息地靠了岸。岸上果然有人等着，是两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人，看见潘金莲下船，连忙迎上来，压低声音：“可是凤翔来的？”
“是。”潘金莲点头，“胡胖子在哪？”
“在……在镇东头的宅子里，今晚叫了几个唱曲的，正喝着。”一个掌柜的说，“宅子里有十来个护院，不过这会儿估计也都喝得差不多了。”
“守军的营房呢？”
“在北边，离这儿一里多地。这会儿除了守城门的，应该都睡了。”
潘金莲心里有数了。她转头对武松说：“你带二十个人去营房，别急着动手，先把门看住，别让他们出来接应。我带十个人去会会胡胖子。”
“嫂嫂，太危险了！”武松不放心。
“他要是敢动粗，你们听见动静再冲进来不迟。”潘金莲说，“先礼后兵。”
兵分两路。
胡胖子的宅子果然气派，三进的大院子，门口还蹲着俩石狮子。这会儿大门虚掩着，里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和男人的哄笑声。
潘金莲让十个人藏在门外阴影里，自己只带了一个亲卫，大摇大摆地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灯火通明，正堂里摆着一桌酒席，一个脑满肠肥的汉子正搂着个唱曲的姑娘调笑，旁边还坐着几个陪酒的，都喝得脸红脖子粗。
听见脚步声，胡胖子眯着醉眼转过头：“谁啊？大半夜的……”
话没说完，他看清了来人。
一个黑衣女子，身量不高，但站得笔直，脸上干干净净，眼神清亮得不像话。她身后跟着个精悍的汉子，腰里别着刀。
“你……你们是谁？”胡胖子酒醒了一半，松开怀里的姑娘，站起身。
“凤翔，潘金莲。”潘金莲自报家门。
堂上一静。几个陪酒的吓得一哆嗦，酒全醒了。唱曲的姑娘也白了脸，缩到墙角。
胡胖子脸色变了变，强挤出一丝笑：“原来是凤主……失敬失敬。不知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来跟你谈笔买卖。”潘金莲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半点不客气。
“买……买卖？”胡胖子摸不着头脑。
“太平镇，我看上了。”潘金莲说得直接，“你让出来，我保你一家老小平安，再给你一笔钱，够你下半辈子舒舒服服过活。”
胡胖子脸上的肉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但看看潘金莲身后那个手一直按在刀柄上的亲卫，又压了下去：“凤主说笑了……这太平镇是圣公的地盘，我……我也是奉命镇守，岂能说让就让？”
“方腊现在自身难保，顾不上你这儿。”潘金莲语气平淡，“朝廷大军压境，他在北边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你在这儿替他守着，图什么？”
胡胖子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北边的战事，心里也早打起了小九九。
“我给你两个选择。”潘金莲继续说，“一，拿钱走人，咱们好聚好散。二，我动手，你人财两空。”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石宝的脑袋，你听说过吧？”
胡胖子浑身一颤。石宝的死，早就在方腊军里传遍了，都说那女人下手狠，还不按常理出牌。
他额头开始冒汗，眼珠子转来转去，心里飞快地盘算。硬拼？外头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投降？面子上过不去，而且万一哪天方腊翻过身来……
“我……我得想想……”他支支吾吾。
“没时间让你想。”潘金莲站起身，“现在就得定。”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护院连滚爬爬跑进来：“老爷！不好了！北边营房那边……好像出事了！”
胡胖子脸色大变，猛地看向潘金莲。
潘金莲笑了笑：“看来你手下的兵，不太安分。”
她拍了拍手。
门外阴影里，十个乡勇无声地现身，堵住了所有去路。每人手里都端着弩，箭尖在灯火下闪着寒光。
胡胖子腿一软，瘫坐回椅子上。
“我……我选第一条……”他声音发颤，“拿钱……拿钱走人……”
“聪明。”潘金莲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五百两，够你花了。天亮之前，带着你的家小离开太平镇。你的那些护院，愿意跟你走的，一起走。愿意留下的，我自有安排。”
胡胖子看着那叠银票，又看看周围那些弩箭，认命地叹了口气。
天蒙蒙亮时，胡胖子一家老小，连带二十几个愿意跟走的护院，坐上了几辆马车，悄没声息地出了太平镇。
潘金莲站在镇口，看着马车消失在晨雾里。
武松从北边跑过来，身上带着露水：“嫂嫂，营房那边都妥了。三百守军，一大半愿意留下，只有几十个死忠的，捆起来了。”
“愿意留下的，打散了编进咱们的乡勇队。”潘金莲说，“那几个死忠的，关几天，问问话，要是没大恶，放了也行。”
“放了？”武松不解。
“咱们人手不够，关着还得管饭。”潘金莲说，“放他们走，他们爱去哪去哪。要是回方腊那儿报信，正好帮咱们传个话——太平镇，换主了。”
太阳升起来时，太平镇四门都换上了凤翔的岗哨。
潘金莲在镇上转了一圈。这地方确实富庶，街道整齐，商铺林立，码头上还停着几条货船。
她找来那两个帮忙的掌柜：“镇上的事，你们先帮着管起来。该收的税照收，该放的粮照放。告诉百姓，换了主，日子照过，说不定还能更好过。”
两个掌柜连连点头。
回凤翔的路上，武松骑着马跟在潘金莲身边，忍不住问：“嫂嫂，咱们现在有三个地方了，接下来是不是该歇歇了？”
潘金莲看着远处逐渐清晰的凤翔城墙，轻轻摇头：“歇不得。方腊和朝廷还没打完，这就是咱们的机会。趁他们顾不上，能多拿一块地盘，就多拿一块。”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得稳扎稳打。每拿下一个地方，就得把它吃透、守牢。不然摊子铺得太大，容易垮。”
武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心里算着：凤翔、泾县、太平镇。三个地方，加起来少说也有万把人了。半年多前，他们还只是个小小的烧饼摊。
这变化，快得让人有点晕乎。
可看看身边那个骑着黑马、腰背挺直的身影，他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乱世嘛，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们，显然是胆大的那一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