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十点整。
辉耀科技的临时停牌时间结束,交易恢复。
整个A股市场,乃至全球关注此事的金融机构,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没有奇迹。
在经历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恐慌发酵后,复牌的瞬间,辉耀科技的盘口上,再次涌出了山崩海啸般的卖单。
然而,与一个小时前那场一边倒的屠杀不同,这一次,深不见底的买盘,也同时涌现。
像两支在深海中狭路相逢的巨兽军团,一方是白宇飞失控的屠刀和市场上无数被恐惧裹挟的散户,另一方,则是赵志勇那赌上全部身家的复仇之火,以及无数嗅到血腥味试图火中取栗的投机者。
多空双方,在那个已经跌去70%的价位上,展开了惨烈到极点的绞杀。
屏幕上,成交量的柱子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长,那根红色的数字,像一台失控的绞肉机,将数以亿计的资金卷入,碾碎,化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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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给我买!有多少给我吃多少!”
“砸!都给我砸出去!谁敢留一手,我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类似的咆哮,在不同的交易室里同时响起。
然而,在瀚海资本的顶层观察室,气氛却诡异地平静。
陆寒和他的团队,像一群坐在火山口边喝茶的看客,冷眼旁观着这场由他们亲手点燃的战争。
钱明没有再碰他的交易终端。他只是抱着双臂,站在屏幕前,看着那根在极小区间内疯狂震荡的分时线,眼神里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平静。
他终于明白,陆寒为什么要在开盘第一分钟,就用最极端的方式,把辉耀科技砸进深渊。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价格打到一个足够低,低到让任何潜在的“抄底者”都望而却步的程度。然后,再把白宇飞联盟的内部矛盾彻底引爆。
当赵志勇这个最铁杆的盟友倒戈相向,开始疯狂护盘时,他就从一个“盟友”,变成了市场上所有“空头”的对手。
白宇飞要砸,恐慌的散户要砸,现在,就连之前被逼反的李文博,也会调转枪口,对着赵志勇这个“叛徒”的买盘,狠狠地捅上一刀。
白宇飞的联盟,从攻击瀚海资本的“侵略者”,变成了互相绞杀的困兽。
而陆寒和他的瀚海资本,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战场,成为了这场战争唯一的裁判和最终的受益者。
“老板,”林曦的声音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宁静,她的目光从那段令人不寒而栗的视频上移开,落在了陆寒的脸上,“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请求。
她想让陆寒做点什么,为了那个被沉入冰冷河水的王富贵。
陆寒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那段已经定格的,漆黑的视频画面上。
“做。”
他只说了一个字。
他转向苏沐雪,眼中那片冰冷的湖面下,是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流。
“苏姐,我需要你帮我约见一个人。”
“谁?”
“证监会,张主席。”
苏沐雪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知道,陆寒要做的,已经超出了金融报复的范畴。
他要掀的,是一张更大的桌子。
她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一旁,开始动用她背后那张真正通天的关系网。
陆寒的目光,再次回到林曦身上。
“林曦,把这段视频,以及我们之前收集到的,关于白宇飞通过‘观察者’那笔交易,诱导并控制王富贵购买星光娱乐的所有证据链,打包加密。”
“然后呢?”林曦问。
“发给白敬亭。”
“什么?!”钱明再次从那种得道高僧般的平静中被拽了出来,他瞪着陆寒,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荒谬的指令,“发给白宇飞他爹?你这是在干什么?主动把我们的底牌亮给对手的老巢?你是嫌白宇飞死得不够慢,想让他爹来救他吗?”
“救?”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点的弧度,“不,我是去告诉他,他的儿子,该‘死’了。”
钱明愣住了。
他看着陆寒,忽然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窜到了后脑勺。
他忽然想起了苏沐雪之前对白敬亭的评价:一个从资本最血腥的丛林时代里杀出来的枭雄。
这种人,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亲情吗?
不,是家族的存续,是利益的最大化。
当一个儿子,不仅愚蠢地输掉了一场关键的战役,还将一桩足以让整个家族万劫不复的“命案”和“市场操纵”的铁证,递到对手手里时,他会怎么做?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个儿子吗?
还是……
钱明不敢再想下去。
“他会比我们,更想让白宇飞闭嘴。永远地闭嘴。”陆寒的声音,像地狱的判词,为钱明的猜测,画上了句号。
这是一步绝杀。
它不仅断了白宇飞所有的生路,更把白敬亭这个潜在的,最可怕的复仇者,变成了亲手埋葬自己儿子的“同谋”。
因为只有白宇飞“意外”死亡,这一切的罪证,才能被彻底掩埋。巨鲨资本,才能从这场滔天丑闻中,断尾求生。
“你……你这个魔鬼……”钱明看着陆寒,嘴唇哆嗦着,最终只能吐出这几个字。
陆寒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段漆黑的视频上。
他知道,王富贵的死,自己并非毫无关系。如果不是他逼得太紧,如果不是他抽走了星光娱乐这张底牌,白宇飞或许不会这么快就选择杀人灭口。
这笔账,他必须讨回来。
但不是用以命偿命的粗暴方式。
他要让白家,在阳光下,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林曦。”
“在。”
“那笔钱呢?”陆寒问,“王富贵签完协议后,我们打给他的那笔钱。它的去向,查到了吗?”
这是他最后的疑惑。
王富贵,那个被他评价为“没有那个命”的韭菜,在拿到那笔足以改变一生的巨款后,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里,他会用它来做什么?
林曦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她调出了一份银行的流水记录,放大在屏幕上。
“查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他没有取现,也没有消费。在长途汽车站,他用手机银行,做了最后一笔操作。”
“他把那笔钱,分成了两份。”
“一份,转给了国内最大的山区儿童助学基金会。”
“另一份……”林曦顿了顿,滚动鼠标,调出了一个收款账户的详情。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个人账户,户主的名字,叫“李秀兰”。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个李秀兰,是王富贵的前妻。两人三年前离婚,原因是王富贵炒股亏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他们有一个女儿,今年八岁,判给了女方。上个月,他女儿被查出患有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手术费……是个天文数字。”
观察室里,一片死寂。
钱明呆呆地看着那份银行流水,看着那个叫“李秀兰”的名字,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那个在出租屋里瑟瑟发抖,被他们当成棋子,当成引信,当成一个符号的“韭菜老王”。
那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追杀,被堵嘴,被沉入冰冷河水的倒霉蛋。
他在拿到那笔天降横财之后,没有去买房,没有去旅游,没有去过他梦想中的生活。
他把一半,给了山里的孩子。
把另一半,给了那个曾被他伤透了心,却依旧是他此生唯一牵挂的女人和孩子。
他知道,这笔钱,他拿不稳。
所以,他用自己的方式,把它放在了最稳妥的地方。
陆寒静静地看着那份流水,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缓缓闭上眼睛,那张因为一夜未眠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外人无法读懂的疲惫。
那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某种重量。
就在这时,苏沐雪走了回来。
“联系上了。”她走到陆寒身边,轻声说,“张主席下午三点,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陆寒睁开眼,眼中的疲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又看了一眼屏幕上,那场还在持续的,血腥的绞杀。
“苏姐,”他忽然开口,“瀚海资本旗下,有慈善基金会吗?”
苏沐雪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有,每年都会定向资助一些项目。”
“以基金会的名义,联系一下那个助学基金会。”陆寒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告诉他们,未来十年,他们所有的资金缺口,瀚海资本包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那个叫“李秀兰”的名字上。
“另外,再联系国内最好的血液病医院,找到那个孩子。告诉她的家人,从今天起,她所有的一切治疗费用,以及后续的康复、教育,直到她大学毕业……都由我们来负责。”
“我们……”陆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的情绪,“欠她父亲一份人情。”
说完,他转过身,不再看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字。
他走到观察室的沙发前,坐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睡一会儿。”
“下午两点五十,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