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整座城市都沉入了深眠,唯有月光,像一层清冷的薄霜,铺满了公寓的落地窗。
门铃声没有再响,但门外那个白裙的纤细身影,却像一座固执的雕塑,安静地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陆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蔓。
李文博的独生女,一个据说常年在国外学艺术,几乎从不涉足国内商圈的女人。在李瑶那份关于天誉基金的资料里,对她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性格孤僻,与父亲关系疏离。
她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所为何事?
陆寒没有立刻开门。他只是站在监控屏幕前,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与这个喧嚣的金融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安静,甚至有些脆弱。但能在白宇飞坠楼后不到八小时,就精准地找到自己的私人住址,这份能力,本身就说明她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是李文博派她来的?
试探?示好?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交易?
陆寒脑中闪过今天下午钱明的分析:“李文博这种人,是主动投诚。”
主动投诚,意味着他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瀚海资本这艘船,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而李蔓的深夜到访,更像是一份迟到的“投名状”。一份由李文博这个老狐狸,精心包装过的,活生生的投名状。
想通了这一点,陆寒的眼神恢复了平静。他走到门边,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冷风,裹挟着女人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涌了进来。
李蔓似乎没想到门会突然打开,她的肩膀微微一颤,那双一直低垂着的眼睛,缓缓抬起,望向陆寒。
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很美,是那种纯粹的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井底,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戒备。
“陆先生。”她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李小姐深夜到访,有事?”陆寒没有请她进来的意思,只是倚在门框上,语气平淡。
李蔓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她只是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了身前。那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食盒。
“我父亲让我来的。”她将食盒轻轻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他说,您今天辛苦了,让我送些宵夜过来。”
宵夜?
陆寒的目光落在那个紫檀木的三层食盒上,做工精巧,雕着细密的祥云纹。这不像宵夜,更像一件艺术品。
“李总有心了。”陆寒的视线重新回到她的脸上,“不过,我想李总让你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送一盒吃的这么简单吧?”
李蔓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父亲说,白宇飞死了,但白家还在。巨鲨的獠牙虽然断了,可那头老鲨鱼,还在水底看着。”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说,您今天赢得很漂亮,但也等于是在悬崖上跳了一支舞。舞跳完了,可脚下的悬崖,还在。”
这番话,倒是比那盒宵夜,实在得多。
陆寒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所以,李总想说什么?”
“我父亲想请您,吃下天誉。”李蔓终于说出了她的来意,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寂静的夜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吃下天誉?
即便以陆寒的心性,听到这句话时,也不禁愣了一下。
天誉基金,虽然在这次围剿中被他当成了瓦解联盟的突破口,但其本身的体量和实力,在整个私募圈里,也是排得上号的。李文博靠着它,积累了百亿身家。现在,他要把这台印钞机,拱手送人?
“理由。”陆寒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我父亲说,经此一役,他已经成了白敬亭眼里的第一号叛徒。”李蔓的眼神黯淡了几分,“白宇飞死了,白敬亭这头老狮子,早晚会腾出手来,清理门户。与其等着被他一口一口地撕碎,不如……把天誉这块肉,交给一个能护住它的人。”
她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眸子,在走廊的灯光下,竟有了一丝水汽。
“他希望,您能接手天誉。条件是,保留天誉的牌子,和……让我继续留在公司里。”
陆寒看着她。
这才是李文博真正的算盘。
他不是送,是卖。他用整个天誉基金,来换取自己和女儿的平安。他把自己最核心的资产,变成了一份无法拒绝的“嫁妆”,送到了瀚海资本的船上。
从此,瀚海与天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白敬亭再想动他李文博,就得先掂量掂量,动瀚海资本的后果。
而让李蔓留在公司,更是点睛之笔。
她就像一个被送来和亲的公主,一个活生生的“质子”。只要她还在瀚海资本一天,李文博就不可能再有二心。
好一个一石三鸟的阳谋。
“陆先生,”李蔓见陆寒久久不语,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我父亲……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陆寒的目光,从她那张写满疲惫和不安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在了那个食盒上。
“宵夜,我收下了。”他终于开口,“至于天誉的事,明天我会让苏总联系李总,详谈收购细节。”
听到这句话,李蔓那一直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向后退了半步,靠在了墙上。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最后一丝防备也卸了下来,只剩下无尽的倦意。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陆寒没有再看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去吧,路上小心。”
说完,他便准备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