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京城里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之一。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古朴而奢侈的韵味。空气中飘着的是沉水香,而不是金钱的铜臭。
然而,今晚这里最昂贵的包厢“听雨轩”里,气氛却与这份雅致格格不入。
钱明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今天盘中的惊心动魄,他一只脚踩在紫檀木的椅子上,手里抓着一只刚啃了一半的帝王蟹腿,挥舞着,像是在指挥一场千军万马的战役。
“……当时,那孙子的七百八十亿,就跟天塌下来一样!你们是没看见,那K线,‘嗖’一下,就没了!我老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刺激的场面!然后,陆寒就说……”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凑近众人,“‘老钱,动手’。就四个字!我当时手都抖了,那按下去的不是键盘,是我这辈子的三观啊!”
包厢里瀚海资本的核心员工们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叹和倒吸凉气的声音。这场庆功宴,已经完全变成了钱明的个人脱口秀现场。
角落里,林曦和李瑶坐在一起。林曦面前摆着一碗燕窝,她却拿着汤匙,心不在焉地在碗里画着圈。她还在想那个叫王富贵的男人,想他那笔最终流向了助学基金会和前妻账户的钱。杀伐决断的金融世界里,那份凡人的温情,像一根柔软的刺,扎在她心里。
李瑶则安静得多,她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但她的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那个坐在主位上,正安静喝茶的男人。她那台机器般精准的大脑,正在疯狂复盘今天陆寒的每一个决策,试图从中解析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名为“人性”的算法。
苏沐雪坐在陆寒身边,她没有参与钱明的吹嘘,只是帮陆寒将面前的骨碟换掉,又给他添了些茶水,动作自然而娴熟,像做过千百遍一样。
“想什么呢?”她轻声问,声音被钱明的大嗓门盖过,只有陆寒能听见。
“在想那个故事。”陆寒放下茶杯,目光穿过包厢的落地窗,看着外面庭院里被灯光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池水。
“屠龙少年,最终成为恶龙?”苏沐雪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适合拍成电影吗?”陆寒转过头,看着她,“一个出身草根的年轻人,靠着天赋和努力,在资本市场闯出一片天。他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对手,就像屠龙一样。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想要打败恶龙,你必须比它更狡猾,更冷酷。于是,他开始学习恶龙的手段,利用规则,玩弄人心。最后,他成功了,站在了所有恶龙的尸体上。可当他看向镜子时,却发现自己,已经长出了鳞片和利爪。”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苏沐雪的心微微一颤。她看着陆寒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如昔,但她知道,在那片清澈的深处,藏着一片无人能窥见的,波涛汹涌的海。
“所以,你是那个屠龙少年吗?”苏沐雪问。
陆寒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像是在品味一杯滋味复杂的陈年普洱。
“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他说,“市场喜欢听故事。白宇飞死了,巨鲨资本元气大伤,但很快就会有新的‘白宇飞’,新的‘巨鲨’冒出来。与其等着他们给我们编一个‘挑战者最终失败’的故事,不如我们自己,先给市场讲一个。”
苏沐雪明白了。陆寒要的,是话语权。
他要用“星光娱乐”这个壳,去拍一部关于他自己的电影。他要把瀚海资本塑造成那个“屠龙少年”,把白宇飞钉死在“恶龙”的耻辱柱上。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只会记住,瀚海资本是如何以弱胜强,替天行道。而那些隐藏在战争迷雾下的手段、算计和交易,都将被“屠龙”这个光环所掩盖。
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名正言顺,赢得人心所向。
“我明白了。”苏沐雪点了点头,“我会让公司公关部的人,明天就去接触几家顶级的影视制作公司和编剧。剧本的大纲,就用你刚才说的那个。”
“嗯。”陆寒应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池水里,几尾名贵的锦鲤正在追逐嬉戏。其中一条通体乌黑的,尤为显眼,它蛮横地冲撞着其他锦鲤,抢食着水面上的饵料。
就在这时,钱明终于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他端着一杯酒,满脸红光地凑了过来。
“陆寒,来,我敬你一杯!”他把酒杯递到陆寒面前,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今天这仗,打得我老钱这辈子都值了!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让我去咬狗,我绝不去撵鸡!”
陆寒被他这粗俗的比喻逗笑了,端起茶杯与他碰了一下:“以茶代酒。老钱,今天只是个开始。”
“我懂!我懂!”钱明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十万亿嘛!张主席面前你都敢说,我老钱还有什么不敢信的!不就是把华尔街那帮孙子按在地上摩擦吗?干了!”
他的大嗓门让整个包厢的人都听见了“十万亿”这个词。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目光看着陆寒。那目光里,有狂热,有激动,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陆寒看着这些眼神,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他知道,野心是一剂烈性的,能让人忘记恐惧,忘记疲惫。但他也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庆功宴在午夜时分结束。
陆寒拒绝了苏沐雪送他回家的提议,独自一人走出了会所。晚风微凉,吹散了身上的酒气和香气,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没有打车,而是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慢慢地走着。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得很短。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部快节奏的电影,在他脑中不断回放。王富贵的死,白宇飞的坠楼,张主席的敲打,还有那份十万亿的“可行性报告”。
他真的在成为恶龙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站在深渊边,与深渊对视时,他并没有感到恐惧。他只是觉得,深渊里的风景,或许比他想象的,要更加精彩。
回到自己那套能俯瞰大半个城市夜景的公寓,陆寒没有开灯。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那片由无数灯光组成的璀璨星河。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苏沐雪的短信。
“到家了吗?早点休息。”
陆寒回了一个“嗯”字,然后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需要一点绝对的安静,来消化这一天的信息,也来迎接天赋即将带来的,新一轮的冲击。每一次重大战役之后,他的天赋都会有一段活跃期,那些未来的碎片,会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混乱。
他闭上眼睛,放空思绪,任由那股熟悉的,冰冷而浩瀚的信息流,涌入自己的脑海。
这一次,他没有看到纷繁复杂的K线图,也没有看到那些代表着财富起落的数字。
他看到了一片雪。
漫天的大雪,覆盖了一座陌生的城市。在一栋古老的欧式建筑前,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正微笑着朝他伸出手。男人的笑容很温和,但他的眼睛,却像两颗没有温度的蓝色玻璃珠。
画面一闪。
他又看到了一间昏暗的密室,墙上挂着一张古老的星盘。钱明躺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
画面再次破碎。
最后,他看到了苏沐雪。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站在教堂里,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无尽的悲伤和决绝。她的对面,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陆寒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画面……是什么意思?
共济联盟?钱明的死?还有苏沐雪……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从这些混乱的碎片中理出头绪时,门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咚,咚,咚。
在寂静的午夜,这三声敲门声,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诡异。
这么晚了,会是谁?
陆寒皱起眉,走到门口,通过门上的监控屏幕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他认识,却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美得让人窒息。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摄像头,仿佛知道陆寒正在看着她。
是那个在辉耀科技一战中,被陆寒逼到主动投诚的天誉基金掌门人,李文博的……独生女。
李蔓。
她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