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女子步履无声地回到气氛紧绷的大堂,她没有走向众人,而是径直回到了那戴狗面具的男子身边。她并未言语,只是微微侧头,似乎在面具下与他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男子深蓝色的眼眸在她回来后,似乎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他静静地听(或者看)了片刻,然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叹息。
那叹息声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一紧。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平淡的调子,却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更加懵然的话:
“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句话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他此刻的外表和声音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契合了某种他们熟悉的、属于“先生”的某种特质。
紧接着,他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继续说道:
“好吧,我去给她一个交代。”
交代?!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众人脑海!
他承认了!他承认他需要“给”蝴蝶忍一个交代!这岂不是坐实了他认识忍,并且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需要“了结”的过往?!
可是……如果他记得忍,记得过往,那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身边会有一个被称为“妻子”的女子?为什么他的眼睛变成了深蓝色?为什么他的态度如此冷漠疏离?
以他们对“先生”的了解,他对蝴蝶忍用情至深,甚至不惜为她散尽神魂,怎么可能在“回来”后,转头就另娶他人,还对过往表现得如此漠然?!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和为人!
巨大的矛盾感和更深的困惑,如同乱麻般缠绕在每个人心头。希望与愤怒,期盼与怀疑,交织在一起,让他们几乎要窒息。
他到底是谁? 他记得多少? 他口中的“交代”,又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答案,似乎都指向了那个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蝶屋,以及那个在痛苦中煎熬等待的,蝴蝶忍。
“那么,” 那戴着狗面具的男子深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答应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劳烦诸位带路吧。”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让凝固的气氛骤然流动,却流向更加未知的方向。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
炼狱杏寿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富冈义勇的肩膀。 不死川实弥烦躁地“啧”了一声,别过头去,拳头依旧紧握。 炭治郎和香奈乎等人更是心情复杂,既期盼着忍姐姐能有转机,又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先生”充满了不安。
天元作为此地主人,深吸一口气,率先反应过来:“好!我们立刻出发!”
他迅速安排好了旅馆的事宜,众人不再多做停留,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希望、恐惧、愤怒和巨大疑问的沉重心情,簇拥着(或者说看守着)那两位神秘来客,踏上了返回鬼杀队总部的路途。
一路上,气氛沉默得可怕。
那男子依旧戴着滑稽的狗狗面具,深蓝色的眼眸偶尔会扫过路旁的风景,却没有任何表示。他身边的黑袍女子则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沉默地跟随,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众人有无数的问题想要质问,有无数的情绪想要宣泄,但看着他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态度,以及那句含义不明的“交代”,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们只能沉默地前行,将所有的疑问和期盼,都押注在即将到来的、与蝴蝶忍的会面上。
蝶屋,就在前方。 那个被所有人小心翼翼隐瞒了真相、此刻或许正在睡梦中蹙着眉头的蝴蝶忍,即将面对一个她期盼了太久,却又可能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重逢”。
这条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回鬼杀队总部,产屋敷辉利哉早已在门前等候,年幼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凝重与期盼。然而,他带来的消息却让众人的心再次悬起。
“忍姐姐……她尚未醒来。” 辉利哉的声音带着歉意与担忧,“她近日身体愈发虚弱,睡眠时间很长,且不易唤醒。”
众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那戴狗面具的男子,生怕他会因此改变主意,或者流露出不耐烦。
然而,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深蓝色的眼眸在面具后看不出情绪,仿佛等待与否对他而言并无区别。
“既然如此,” 辉利哉斟酌着用语,目光扫过男子和他身旁的黑袍女子,“能否请二位……移步蝶屋稍作等待?那里环境清幽,也方便忍姐姐醒来后第一时间……”
“可以。” 男子干脆地打断了主公的话,似乎并不在意等待的地点。
众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天元、炼狱、富冈、不死川等几位柱,几乎是下意识地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看似引路,实则将两人隐隐围在中间,一同朝着蝶屋走去。
就连炭治郎、善逸等人也紧紧跟在后面,目光须臾不离那两道身影。
这阵仗,与其说是引路,不如说是押送。
他们实在太害怕了。 害怕这失而复得的希望只是一场幻影。 害怕这个拥有着先生面容、声音、疤痕,却眼神陌生、身边带着“妻子”的人,在下一刻就会如同烟雾般消失不见。 害怕蝴蝶忍醒来后,面对的依旧是空无一物的绝望。
蝶屋熟悉的药草香气渐渐清晰。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紧绷的神经上。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个沉睡之人的苏醒,也等待着……眼前这个神秘男子,所谓的“交代”。
前往蝶屋的路途并不遥远,却因沉重的静默而显得格外漫长。众人心思各异地走着,警惕、期盼、困惑交织在心头。
然而,就在穿过一片熟悉的紫藤花架时,那戴狗面具的男子,却毫无征兆地、用一种极其自然的语气开口了。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声音依旧是那平淡的调子,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浪:
“炼狱,你嗓门还是这么大。” “富冈,别总板着脸。” “不死川,衣服穿好。” “甘露寺,少吃点甜食。” “伊黑,绷带该换了。” “宇髄,华丽过头了。” “悲鸣屿,别哭了。” “时透,长高了些。” “炭治郎,照顾好祢豆子。” “我妻,别总哭哭啼啼。” “嘴平,安静点。” “香奈乎,硬币少抛。”
……
一连串的名字,夹杂着简短却精准无比、仿佛早已熟稔于心的点评,如同流水般从他口中吐出,清晰地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轰——!!!
这一刻,所有人都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那个依旧戴着滑稽面具的身影!
他记得! 他不仅记得他们的名字,甚至连每个人的习惯、性格特点都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失忆?! 这分明就是……就是那个他们熟悉的“先生”啊!
可是……如果他没有失忆,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为什么要用那种冷漠疏离的态度?为什么身边会有一个“妻子”?为什么眼睛变了颜色?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加汹涌澎湃的狂喜和更深邃、更令人窒息的谜团!
炼狱杏寿郎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富冈义勇的冰山脸出现了裂痕。 不死川实弥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僵在半空。 甘露寺蜜璃忘了嘴里的萩饼。 伊黑小芭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绷带。 炭治郎等人更是呆若木鸡。
他……真的死而复活了?! 而且,根本没有失忆?!
那他之前的一切,都是在……演戏?!
……
香奈惠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绪都被刚才那轻描淡写却又石破天惊的话语彻底搅碎。
他记得…… 他全都记得!
炼狱的嗓门,富冈的沉默,不死川的暴躁,蜜璃的甜食,伊黑的绷带,天元的华丽,行冥的眼泪,无一郎的身高,炭治郎的责任,善逸的胆小,伊之助的吵闹,香奈乎的硬币……
那些熟悉的、带着亲昵调侃的点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将她之前所有的猜测——“失忆”、“重生代价”、“被迫”——砸得粉碎!
既然他都记得,记得如此清晰,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为什么要用那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地听着他们声嘶力竭地诉说过往而无动于衷?! 为什么……身边会有一个被他称为“妻子”的女人?!
难道……难道那些深情,那些牺牲,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对他而言,都可以如此轻易地……放下吗?还是说,他们所以为的深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误会?
一种比被遗忘更加尖锐、更加冰冷的疼痛,瞬间刺穿了香奈惠的心脏。那是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不仅仅是对忍,也是对她们所有将他的深情奉若圭臬的人!
她猛地看向那个黑袍女子,目光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和质问。
如果他什么都记得,却依然选择如此,那这个女子……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让香奈惠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冲破喉咙。
忍……如果你知道,你苦苦等待、为之形销骨立的人,其实什么都记得,只是……选择了别人,你该如何自处?
这真相,未免太过残忍!
……
在众人被那突如其来的“点名”震得心神摇曳、香奈惠心中被背叛感充斥之时,那男子却不再多做解释。他与黑袍女子一同走到蝶屋后院的廊下,安然坐下,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一般自然。
其他人立刻跟了过去,围在廊下,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们。
那一声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叹息之后,在众人被“他记得却装作不识”的真相冲击得心神摇曳、愤怒与悲伤交织之际,他却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举动。
他抬手,轻轻扶正了脸上那略显滑稽的狗狗面具,仿佛为自己戴上了一张无形的“角色”面具。紧接着,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刚才的平淡、冷漠、疏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夸张、充满活力、甚至带着点不修边幅的热情。他挥舞着手臂,用那种久违的、戏剧化的、拔高了八度的声调,对着围拢过来的众人朗声说道:
“哇!!!大家好久没见啊!” 他像是真的刚刚认出他们一样,语气浮夸,“最近过得怎么样?!生活的好吗?!怎么全愁眉苦脸的?!想我啦?”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瞬间被“某个熟悉的灵魂”附体的人。
这语气……这动作……这毫不掩饰的夸张和那股子熟悉的、让人又爱又恨的“不正经”……
一模一样!
和他们记忆深处,那个总喜欢戴着各种面具插科打诨、用夸张言行掩盖真实意图的“先生”,分毫不差!
什么深蓝色的眼睛,什么黑袍“妻子”,什么之前的冷漠……在这一刻,都被这无比熟悉、几乎刻入骨髓的姿态冲击得七零八落!
巨大的、迟来的认知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炼狱杏寿郎的嘴唇开始颤抖。 富冈义勇别过脸,肩膀却微微耸动。 不死川实弥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 甘露寺蜜璃的泪水瞬间决堤,呜咽出声。 伊黑小芭内露出的那只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水光。 炭治郎、善逸、伊之助更是直接红了眼眶,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连悲鸣屿行冥都发出了更加压抑的、混合着泪水的诵经声。
到底有多久了…… 到底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他这样鲜活、这样“欠揍”又这样让人无比安心的声音了? 到底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因为纯粹的喜悦和委屈,而想要放声大哭一场了?
他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不是冰冷的幻影,不是陌生的躯壳,而是那个会戴着滑稽面具、用夸张语气和他们说话的……先生。
所有的愤怒、猜疑、不安,在这一刻,都被这汹涌的泪水冲刷、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