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日子,每一刻都像是被拉长了数倍。谢阿蛮觉得自己快要在这四方院子里生根发芽了。她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解闷方法——将院子里那几盆花草修剪得奇形怪状(园丁看到大概会哭),跟着小满学打复杂的络子(结果把自己手指缠成了粽子),甚至开始对着墙壁练习投壶(差点把廊下的瓦当砸下来)——但都无法驱散那蚀骨的无聊和憋闷。
尤其是一想到大哥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林婉儿可能在外面得意洋洋的样子,她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像只困在笼子里暴躁的幼兽,看什么都不顺眼。
“啊啊啊!烦死了!”她第无数次哀嚎着,毫无形象地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感觉人生失去了所有色彩。
就在这时,院门外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交谈声。守门的亲兵似乎在与什么人说话。谢阿蛮立刻竖起耳朵,像只警觉的兔子。
过了一会儿,院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小满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手里还拿着一个青布包裹。
“小姐!小姐!有您的信!还有点心!”小满压低声音,飞快地溜了进来,将东西放在石桌上。
“我的信?”谢阿蛮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光,“是我大哥让人送来的?他原谅我了?”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屹。
小满摇摇头:“不是公子。送信来的是个老车夫,说是西泠苏娘子让他转交的,给小姐解闷。”
“小小?”谢阿蛮愣了一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涌上心头,冲散了她连日来的烦躁和委屈。她几乎是抢一般地抓过那封信和点心包。
她先迫不及待地拆开点心包,看到里面是熟悉的薄荷糕和盐渍梅脯,都是她之前在西泠小院尝过、赞不绝口的。那清甜中带着微凉的气息,仿佛瞬间将她带回了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院。
她拈起一块薄荷糕塞进嘴里,感受着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鼻子竟有些发酸。还是小小好!还记得她!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展开信笺。苏小小的字迹清秀端正,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缓缓映入眼帘。
“阿蛮妹妹妆次:见字如晤……”
谢阿蛮一字一句地读着,起初还有些急切,渐渐地,速度慢了下来。信中没有丝毫的指责或嘲笑,只有温和的挂念和体贴的劝慰。苏小小理解她“关切兄长心切”,明白她“性情率真,赤子之心”,甚至为她找好了“关心则乱”的理由。那委婉的劝诫,“直道而行,反不如迂回婉转”,“激烈手段……未必更能为人所接受”,像是一股清泉,悄然浇熄了她心头那点因不服气而残存的火星。
是啊……她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信了那江湖骗子的鬼话,用了那么……蠢的办法呢?现在回想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大哥当时该有多生气,多尴尬?
信的后半部分,苏小小还为她想了禁足中解闷的法子,习字、温习骑射、甚至看兵书……虽然她觉得看兵书可能会更无聊,但这份为她着想的心意,却让她感动不已。最后那句“待妹妹解禁之日,小小当备下新茶与点心,于西泠小院扫榻相迎”,更是让她瞬间红了眼眶,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盏温暖的引路灯火。
她将信反复看了两三遍,才小心地折好,贴身收起。那包点心,她也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只又拿了一颗梅脯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心里。
“小满,”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些闷闷的,但眼神已经重新亮了起来,“去,把我大哥之前送我的那套《孙子兵法》找出来。”
小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姐,您……您真要看兵书啊?” 她家小姐可是看到书本就头疼的主儿!
“看!为什么不看?”谢阿蛮挺起胸膛,仿佛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小小说得对,静中亦可得趣!而且……说不定看了兵书,就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呃,我是说,就能更理解我大哥的行事了!” 她及时改口,但心里那点“曲线救国”的小心思却活跃了起来。
接下来的禁足日子,似乎不再那么难熬了。谢阿蛮虽然依旧觉得兵书枯燥,但还是硬着头皮翻看,偶尔还拉着小满扮演两军对垒,倒也自得其乐。她甚至真的开始尝试静下心来练字,虽然字迹依旧如同螃蟹爬,但至少态度是端正的。
苏小小的信和点心,像是一剂温和的良药,抚平了她的焦躁,也让她开始真正反思自己的行为。她依旧不喜林婉儿,依旧担心大哥,但她知道,像上次那样蛮干是行不通的了。
而这一切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当谢屹从亲兵口中得知,谢阿蛮近日竟真的开始翻阅兵书、练习写字(尽管效果堪忧)时,他那张冰冻了数日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下去,每日往谢阿蛮院子里多送一碟时令水果。
有些坚冰,或许需要时间,也需要恰到好处的暖意,才能慢慢消融。
而来自西泠桥畔的那封尺素,无疑就是这夏日里,最及时、最熨帖的一缕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