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积庆堂内,鎏金狻猊香炉吐着清雅的沉水香,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压抑。阮遥端坐主位,面容沉静如古井,唯有指尖在紫檀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泄露了内心的不宁。崔夫人坐在下首,手中捻着一串蜜蜡佛珠,眉宇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愠怒与忧色。
阮郁垂手立于堂中,一身月白常服衬得他面容清俊,姿态恭谨,仿佛昨夜在疏影阁外与谢清那场近乎撕破脸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眸光比平日更显幽深。
“郁儿,”阮遥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谢家女……在你院中之事,我已知晓。”
阮郁微微躬身:“儿子无能,未能妥善接待表姐,惊扰父亲母亲,是儿子的过错。”他认错认得干脆,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姿态无可指摘。
崔夫人忍不住冷哼一声,佛珠捻得飞快:“接待?她那叫客人该有的样子吗?郁儿你何错之有!分明是那谢清毫无规矩、粗野不堪!老爷,您是没瞧见,她昨日是如何顶撞郁儿,又是如何将婉儿骂得哭着跑出去的!这样的女子,若真进了我阮家门楣,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我阮家百年清誉,都要毁于一旦!”
她越说越气,胸口微微起伏。林婉儿是她看着长大的亲外甥女,性情柔顺,知书达理,更是她属意的儿媳人选。如今被谢清如此羞辱,她如何能忍?
阮郁沉默不语。他乐见母亲对谢清的反感,这与他利益一致。但他深知,父亲的考量,远非后宅妇人的喜恶那么简单。
阮遥的目光扫过儿子,又看向妻子,缓缓道:“夫人稍安勿躁。谢清性子是烈了些,但她是谢擎嫡长女,身份摆在那里。谢擎手握北境兵权,陛下近年来对北地将领多有倚重……这桩婚事,关乎的不仅是儿女情长,更是朝堂格局。”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如今漕运案暂歇,但余波未平。陛下虽未深究,心中难免存疑。此时与谢家稳固关系,至关重要。谢擎亲自带着女儿上门,其意已明。若我阮家断然拒绝,岂非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又让陛下如何看待我阮家器量?”
崔夫人脸色白了白,她并非不懂政治,只是情感上难以接受:“可……难道就为了朝堂利益,便要牺牲郁儿终身幸福?那谢清如此德行,如何能担当宗妇之责?”
“母亲,”阮郁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儿子身为阮家子弟,自当以家族为重。只是……谢表姐的性子,确与阮府家风迥异。强扭的瓜不甜,若强行结合,只怕日后家宅不宁,反伤了两家和气。不如……再从长计议?”
他以退为进,既表明了顺从家族的态度,又点出了联姻可能带来的恶果。
阮遥沉吟片刻。儿子的话不无道理。谢清的确是个极大的变数,她那不受控的性子,如同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可震慑对手,用不好,恐怕先伤自身。而且,看儿子这态度,对这桩婚事是极其抵触的。
“此事……容我再思量。”阮遥最终道,“谢将军那边,我自会周旋。在陛下和谢家面前,态度需含糊,不可明确拒绝,但亦不可立刻应承。郁儿,你且忍耐,对谢清,面上功夫还需做足,莫要再起正面冲突,徒惹话柄。”
“儿子明白。”阮郁垂首应下。他知道,父亲这是采取了拖延策略。只要不立刻定下,就有转圜的余地。时间,对他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