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疏影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谢清刚练完一套拳法,额角沁着细汗,随手拿起石桌上那个越窑青瓷碗,又从大水缸里舀了半碗水,仰头灌下。动作一气呵成,带着北地军营特有的豪迈,与这精致庭院格格不入。
“小姐,您慢点喝……”从北地带来的贴身侍女彩珠忍不住小声提醒,看着那珍贵的青瓷碗被如此“糟蹋”,眼皮直跳。
“啰嗦!”谢清抹了把嘴,将碗往石桌上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这阮府哪儿都好,就是规矩太多,水都喝不痛快!”她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还有那个阮郁,装模作样,看着就烦!”
彩珠不敢接话。自家小姐的脾气她最清楚,点火就着。自从来了这阮府,小姐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鹰,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那位未来可能的姑爷阮郁公子。
“还有那个林婉儿,”谢清想起昨日之事,火气又往上冒,“哭哭啼啼,阴阳怪气!要不是看在她是女流的份上,我早一拳过去了!什么玩意儿!”
她越想越憋屈。父亲非要她来这建康,住进这规矩比天大的阮府,跟那个小白脸表哥“培养感情”。她宁愿在边关风餐露宿,跟将士们一起操练,也不想待在这金丝鸟笼里,对着这些虚伪的面孔。
“父亲也真是老糊涂了!”她低声抱怨,“非要跟阮家绑在一起……这阮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会耍点心眼子,还有什么用?”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动。若非顾忌父亲和家族,她真想现在就打上清晖院,把那个阮郁揪出来好好“切磋”一番,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实力!
这桩婚事,她同样不情愿。阮郁那种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但她也知道,身为谢家女,婚姻从来不由自己做主。只是……让她像那些闺秀一样曲意逢迎?绝无可能!
清晖院外 · 硝烟再起
阮郁从积庆堂告退出来,胸中堵着一口浊气。父亲暧昧不明的态度,母亲毫不掩饰的反对,还有那桩如同枷锁般悬在头顶的婚事,都让他心烦意乱。他信步走向书房,试图在公务中寻求片刻安宁。
然而,刚绕过回廊,便撞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谢清正从相反方向走来,依旧是一身刺眼的火红骑射胡服,高束的长发略显凌乱,额角带着运动后的细汗。她似乎刚去马厩折腾过,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草料和马匹的气息。
两人在廊下狭路相逢。
阮郁脚步微顿,下意识地想避开,但谢清已经看见了他。她那双明亮的眼眸立刻眯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又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宰相大人吗?”谢清抱臂而立,声音清亮,带着十足的嘲讽,“怎么,刚从你爹娘那儿听完训出来?是不是又在商量怎么把你跟我这‘老女人’捆在一起?”
她特意将“老女人”三个字咬得极重。二十五岁的年纪,在建康的贵族婚恋场上确实已不占优势,这是她心知肚明却最厌恶被提及的痛点,此刻却被她自己拿出来,作为攻击阮郁的武器。
阮郁面色一沉。他年仅十九,风华正茂,却被一个年长自己六岁、言行粗放的女人如此奚落,强烈的屈辱感瞬间涌上心头。他稳住心神,维持着最后的风度,语气冰冷:“表姐慎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非你我能妄议。再者,表姐虽年长些,也当自重。”
“自重?”谢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往前逼近一步,她身量高挑,几乎与阮郁平视,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阮郁,你毛都没长齐,倒学会拿年纪说事了?我谢清在北境带兵巡防、砍杀胡人的时候,你还躲在建康这温柔乡里之乎者也呢!跟我谈自重?你配吗?”
她的话语粗鲁直白,如同北地的风沙,刮得阮郁脸颊生疼。他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他引以为傲的涵养和智计,在这个女人纯粹的武力值和毫不讲理的暴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表姐的丰功伟绩,阮某素有耳闻。”阮郁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眼神锐利如冰锥,“但此处是阮府,讲究的是规矩体统,而非好勇斗狠。表姐若觉阮府是牢笼,大可回北地纵情驰骋,何必在此彼此煎熬?”
“你以为我不想?”谢清怒火更炽,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要不是我爹……就你这等手无缚鸡之力、满肚子阴谋算计的小白脸,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想做我夫君?做梦!”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剜在阮郁的心上。他死死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那双向来深邃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近乎实质的怒火。这桩被强加的、堪称荒谬的“姻缘”,以及眼前这个完全无法沟通、彼此极度鄙夷的女人,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和暴戾。
“彼此彼此。”阮郁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冰冷,“谢小姐这样的‘巾帼英雄’,阮某亦无福消受。”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年龄的差距,性情的鸿沟,家族的捆绑,在此刻化作无形的刀剑,狠狠劈砍着彼此忍耐的底线。这孽缘的藤蔓,才刚刚开始缠绕,便已显露出足以勒死人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