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府自己的闺阁,林婉儿挥退了所有侍女,房门紧闭的瞬间,她脸上那副柔婉可怜、泫然欲泣的面具骤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几乎要噬人的怨毒。
她没有哭,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阮府门前那屈辱的一幕——谢清那粗鄙的嘴脸,那毫不留情的撞击,那四分五裂的玉罐,以及阮郁冰冷的目光和那句对谢清的“禁足”令!
禁足?何其轻描淡写!她那方价值连城、象征着她身份与宠爱的羊脂白玉罐,就这么白白碎了!而阮郁,他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没有一句安慰!在他眼里,自己与谢清那泼妇的争执,就只是一场需要被立刻平息、令人厌烦的吵闹吗?
还有谢清!那个野蛮、粗鲁、毫无教养的女人!她凭什么?!凭什么敢在阮府如此嚣张?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地羞辱她?上次是秋千事件含沙射影,这次是直接打碎她的心爱之物!谢清,谢阿蛮……谢家这对姐妹,都是她的克星!都是她通往阮郁夫人之路上的绊脚石!
怒火在她胸中灼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尽。她猛地一挥袖,将梳妆台上的一支玉簪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但这并不能缓解她心头恨意的万分之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贴身侍女翠浓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镇北将军府的谢小将军……派人送东西来了。”
谢屹?
林婉儿动作一顿,眸中的怨毒凝滞了一瞬,随即,一种冰冷而尖锐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了那个被她锁在妆奁最底层、几乎快要遗忘的物件——谢屹之前送给她的那枚羊脂白玉玉佩。
她缓缓走到妆奁前,打开底层暗格,那枚玉佩静静躺在丝绒垫上。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简洁而古朴,触手生温,是上好的籽料。以往,她看到这东西,只会觉得是那武夫不懂风雅、一厢情愿的蠢物,心中唯有嫌弃。
但此刻,看着这枚玉佩,再想到谢清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一个疯狂而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谢屹……他是谢清的哥哥,是谢阿蛮的兄长。
谢清和谢阿蛮加诸在她身上的羞辱,她为何不能从她们的哥哥身上……讨回来?
是了。阮郁那边,因谢清的存在和父亲(阮遥)的政治考量,婚事暂时僵持,她需要耐心,也需要……给阮郁一个更充分的、必须选择她而舍弃谢清的理由。
那么,在她等待时机的同时,为何不先拿谢屹开刀?
这个莽夫,不是一直对她抱有非分之想吗?不是几次三番示好,都被她冷淡拒绝却仍不死心吗?
好啊。她给他机会。
她要假意接受他的追求,要让他彻底沦陷在她的温柔陷阱里,要让他爱她爱到无法自拔,就像操控一个提线木偶。谢屹不是重情重义吗?不是刚毅沉稳吗?她倒要看看,当他全身心投入之后,被她这“柔弱可欺”的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再被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时,会是什么表情!
到那时,谢清和谢阿蛮看到她们引以为傲的兄长,因为自己而痛苦不堪,而名声扫地,会不会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这报复,不比直接与谢清那泼妇撕扯,更高级,更致命,更让她畅快?!
林婉儿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艳丽的弧度,那笑容里再无半分平日的温婉,只剩下算计与狠毒。
她拿起那枚羊脂白玉玉佩,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质。这玉佩,和她被打碎的那只玉罐,材质如此相似。真是……天意。
“翠浓,”她扬声唤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柔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冷,“把谢小将军送的东西拿进来。还有,替我准备笔墨。”
她要给谢屹回信。
不再是以往那种客气疏离、隐含拒绝的口吻。她要写一封……能让他看到希望,能让他心潮澎湃的信。
她要开始她的狩猎了。
猎物,就是那位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北将军世子,谢屹。
而猎物的价值,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他身后那两个她恨之入骨的女人——他的妹妹们。
林婉儿坐到书案前,铺开桃花笺,蘸饱了墨。她垂眸思索片刻,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羞涩与歉然的柔情。
她开始落笔,字迹秀雅,语气“真诚”:
“谢将军青览:前番承蒙厚爱,赠以玉佩,婉儿年幼识浅,未能深解将军美意,心中常怀忐忑。近日偶观旧物,感念将军赤诚,昔日怠慢之处,还望海涵。将军戍守边关,保家卫国,英姿令人心折……近日得闲,若将军不弃,愿闻边塞风物,以广见闻……”
她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雕琢,既要流露出态度的软化与欣赏,又不能显得过于急切,要维持她一贯的“矜持”与“风雅”。
写完信,她轻轻吹干墨迹,看着那缱绻的文字,仿佛已经看到了谢屹收到信时那惊喜又克制的模样。
她将信笺封好,递给翠浓:“寻个稳妥的人,亲自送到谢小将军手上。”
然后,她再次拿起那枚羊脂白玉玉佩,这次,她没有将它放回妆奁底层,而是放在手中细细把玩。
“谢屹……”她低声自语,声音柔媚,却带着砭骨的寒意,“你妹妹欠我的,就由你这个哥哥,连本带利地……偿还吧。”
窗外,暮色渐沉,华灯初上,映照着林婉儿眼中那簇名为“报复”的毒火,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