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将军府,书房。
烛火跳跃,映照着谢屹刚毅沉稳的面容。他刚处理完军中邸报,眉宇间还带着一丝边关风尘留下的疲惫与冷峻。案头除了公文,还放着一把擦拭得锃亮的横刀,刀柄上的磨损痕迹,无声诉说着主人经历过的血火厮杀。
亲兵统领韩青无声地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封缄口的信笺,低声道:“将军,林府送来的信,指明交给您。”
谢屹抬眸,目光落在信笺上。那信封素雅,带着淡淡的冷香,与这充斥着皮革、钢铁和墨汁气息的书房格格不入。他的心跳,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林婉儿。
这个名字,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微澜。
他接过信,挥退了韩青。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他没有立刻拆开。指尖摩挲着光滑的信纸,脑海中浮现出林婉儿那张明艳却总是带着疏离的脸。他想起之前几次不成功的示好,送去的礼物(包括那枚羊脂白玉玉佩)大多石沉大海,偶有回应也是客气而冷淡,泾渭分明地划清着界限。她看他的眼神,深处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嫌弃他武人的粗豪,嫌弃他与建康世家子不同的做派。
这封信,会是什么内容?是又一次客气的拒绝,还是……
他沉稳地拆开火漆,取出里面的桃花笺。展开信纸,那熟悉的、秀雅的字迹映入眼帘。
然而,信中的内容,却与他预想的截然不同。
不再是疏离的客套,而是带着歉意的回顾,对昔日“怠慢”的解释,甚至……还有对他“戍守边关,保家卫国”的赞赏,称其“英姿令人心折”。最后,是委婉的邀约,愿闻边塞风物。
谢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会被几句突如其来的软语冲昏头脑。战场上的生死历练,朝堂间的暗流涌动,早已让他养成了审慎多疑的习惯。
林婉儿的态度转变,太快,太突兀。
前几日阮府门前,他还听闻她与清儿(谢清)爆发了激烈冲突,清儿甚至失手打碎了她心爱的玉罐。依照她对清儿的厌恶,连带着对他这个“粗鄙武夫”的兄长,理应更加疏远才是。
为何此刻,会写下这样一封信?
是阮府门前受了委屈,心生脆弱,转而寻求慰藉?还是……另有所图?
他想到了清儿在阮府的处境,想到了阮郁对这桩婚事的排斥,想到了林婉儿对阮郁那几乎毫不掩饰的倾慕。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她的目标,始终是阮郁。那么此刻向他示好,是为了刺激阮郁?还是想通过他,来牵制或报复清儿?
理智告诉他,这封信背后,大概率藏着算计。
但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句“感念将军赤诚”、“英姿令人心折”。即便知道可能是假的,是陷阱,心底某个被坚冰包裹的角落,还是被这虚幻的暖意,烫了一下。
他是谢屹,是令北狄闻风丧胆的镇北将军世子,手握重兵,权势煊赫。可在林婉儿面前,他似乎总是那个不被看在眼里的“粗人”。他送出的玉佩,被她锁在妆奁底层,蒙尘生灰。如今,这封信,像是一把钥匙,似乎要打开那扇一直对他紧闭的门。
哪怕门后是悬崖,是刀山,这一刻,从门缝里透出的这一丝光,也让他心生贪恋。
他沉默了很久。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最终,他提起笔。用的是军中常用的硬毫,字迹遒劲有力,与林婉儿的秀雅形成鲜明对比。
他回信了。
内容简洁,克制。感谢她的来信,接受她的“邀约”,约定三日后在城中一处以景致清幽、兼具书画鉴赏的茶舍“墨韵轩”相见,可与她“聊聊边塞风物”。
他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热情,保持着一位将军应有的沉稳。但他应允了这次会面,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转变。
将回信封好,交给韩青时,他沉声吩咐:“派人盯着林府那边的动静,还有阮府……尤其是清小姐那边,有何异常,立刻回报。”
“是。”韩青领命而去。
谢屹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建康的夜空,不像北地那般高阔清朗,总是带着几分压抑的朦胧。
他知道前方可能是荆棘,是林婉儿精心布置的温柔陷阱。但他还是决定踏进去。
一方面,他确实对林婉儿未曾死心,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可能,他也想抓住。另一方面,他也想亲自看看,这位林家大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若她真敢利用他,算计清儿……谢屹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他谢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感情与理智,渴望与警惕,在他心中交织。
三日后,墨韵轩。
那将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是猎人与猎物身份未明的试探。
而他,已做好了既可能被刺伤,也可能……反客为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