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西泠小院。
苏小小的病情依旧反复。她多数时间只是昏睡,或是睁着眼望着帐顶发呆。贾姨的忧心写在脸上,连院角的凤仙花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这日,天色阴沉,似乎又要下雨。苏小小刚服过药,正靠在床头,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那方金缮的碎砚。冰凉的金石触感,是她与外界仅存的、清醒的联系之一。
贾姨拿着一封信走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希望:“小小,京城谢将军府的阿蛮小姐给你来信了。”
谢阿蛮?
苏小小沉寂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热烈、率真的姑娘。她离开钱塘前,确实说过会给她写信。
她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封信。信封上稚拙却有力的字迹,果然是阿蛮的。
拆开信,那扑面而来的、几乎能透过纸背感受到的愤慨与关心,让苏小小微微一怔。
“……真真气炸我也!”“那些蠢货!”“他们懂个屁!”“你不必为这些没眼光的伤心!”“我定要一个个找她们算账!”
一个个墨团(代替不会写的字),一个个惊叹号,还有最后那个挥舞拳头的小人画像……谢阿蛮那叉着腰、怒气冲冲为她打抱不平的模样,仿佛就站在眼前。
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含蓄的安慰,只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炽热的维护。
苏小小看着看着,干涩的眼角,竟微微泛起了一丝湿意。
自从酒楼事件后,她听到的、感受到的,多是失望、指责、疏离。连她自己,都几乎认同了那些“不自爱”、“玷污清贵”的评判,将林晓和苏小小的失败无限放大,沉溺于自我否定。
可谢阿蛮这封直白甚至有些粗鲁的信,却像一道强光,猛地刺破了她心头的阴云。
原来,在有些人眼里,那支舞本身是美的,是值得欣赏的。原来,她的痛苦,有人会如此感同身受,会为她如此愤怒不平。
信里还提到了阮玉的问候,提到了谢清在阮府的“壮举”……这些遥远京城的人与事,此刻读来,竟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温暖。仿佛她并非独自一人被困在这西泠小院的抑郁牢笼里,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人记得她,关心她,愿意为她挥拳。
她将信纸轻轻按在胸口,闭上眼睛。
抑郁的厚重壁垒并未因此坍塌,但在这密不透风的绝望里,仿佛又被凿开了一个小小的透气孔。
谢阿蛮的信,阮郁那方“石碎韫在”的碎砚……
这些微小的、来自外界的善意与懂得,像星星点点的火种,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闪烁,暂时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她依然很累,依然对一切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但这一次,当贾姨端来汤药时,她没有像前几日那样抗拒地别开脸,而是默默地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将那苦涩的汁液咽了下去。
贾姨看着她终于肯乖乖吃药,眼中闪过一丝泪光,悄悄松了口气。
苏小小放下药碗,目光再次落在枕边的碎砚和手中的信纸上。
活下去。
至少,为了这些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光,为了这世上还有人为她“气炸了”,她也得……再试一试。
窗外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芭蕉叶,声音不再那么令人烦躁,反而带着一种洗涤尘嚣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