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常朝之上,阮郁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出列躬身,言辞恳切地向御座之上的皇帝陈情,言语间虽未明指谢清品行,却委婉提及“两家门风或有差异,恐难谐和”,暗示联姻或非佳选,恳请陛下圣裁。
龙椅上的皇帝尚未开口,位列武官之首的镇北将军谢擎便冷哼一声,声如洪钟:“阮侍郎此言差矣!我谢家女儿性情直率,乃将门本色!岂是那些只知吟风弄月、矫揉造作之辈可比?莫非阮家是瞧不起我谢家武勋,觉得我谢家女不配入你阮氏高门?” 他话语粗豪,却字字如刀,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文武相轻、门第之见的高度,更是隐隐以兵权相挟。
阮郁之父阮遥见状,立刻出列,狠狠瞪了阮郁一眼,随即向皇帝和谢擎赔笑:“谢将军言重了!小儿无知,妄议圣意与长辈之约,实属不该!我阮家绝无此意!能与谢家结亲,乃是陛下恩典,阮家之幸!” 他心中气极,下朝回府后,直接将阮郁唤至书房。
“糊涂!” 阮遥指着阮郁,难得地疾言厉色,“你平日沉稳,怎会在此事上如此孟浪!谢擎手握北地重兵,陛下尚且要倚重安抚,你竟敢在朝堂上公然质疑这桩婚事?你是想让我阮家成为众矢之的吗?!”
阮郁垂首,试图据理力争:“父亲,谢清在府中言行无状,屡生事端,更……更有失德之举,实非良配。若强行结合,恐非家族之福……”
“失德?”阮遥打断他,目光锐利,“你有何证据?空口无凭,便是污蔑!就算她真有不是,只要谢擎一日掌兵,这桩婚事就一日不能废!这是陛下的平衡之术,是我阮家立足朝堂的需要!岂容你因个人好恶而废?!”
阮郁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那几封被他锁起的、足以证明谢清“失德”的信件,此刻却如同烫手山芋。若在此时拿出,固然可以退婚,但必将与谢家结成死仇,彻底打乱皇帝陛下的布局,阮家恐将面临谢擎疯狂的报复,后果不堪设想。没有万全把握和陛下默许,他不能轻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绝对的政治利益和军事实力面前,个人的意愿与挣扎是何等渺小与无力。
疏影阁内 · 变本加厉
与此同时,疏影阁内的谢清,在经历了闯府失败、侍女被控的羞辱后,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如同被逼到墙角的野兽,生出了更加破罐破摔的狠厉。
她认定阮郁是在用钝刀子磨她的性子,想要驯服她。她偏不让他如愿!
彩珠被放回后,虽更加战战兢兢,却也被谢清的怒火与决绝感染。主仆二人竟生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同盟感。
“他不是截我的信吗?不是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吗?”谢清冷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好啊!那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防不胜防!”
她不再写那些容易留下把柄的信件。而是让彩珠想方设法,通过更加隐秘的渠道,比如买通每日出府采买的下人,或是利用将军府旧部在京中的暗线,向京城镇北将军府内的阿赫赤、柳明轩等人传递口信!
内容更加露骨急切,尽是催促他们想办法与她联系,诉说在阮府的苦闷与对她们的“想念”,甚至暗示若有机会,她不惜铤而走险也要与他们相见。
她不再在乎是否会被阮郁发现,甚至隐隐期待他发现。她就是要用这种持续不断的、近乎挑衅的方式,宣告她的不屈服,践踏阮郁作为“未婚夫”的尊严!
玉涵院 · 余波未平
而玉涵院内的阮玉,自那夜受惊后,心疾便时有反复,汤药不断,原本稍有起色的身子又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整日恹恹地靠在榻上,连看书弹琴的力气都乏了。
阮郁每次来看她,看到她苍白的小脸和强打精神的笑容,心就如同被针扎一般。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那个他无法摆脱的未婚妻,来自于这桩如同枷锁般的婚事。
他坐在妹妹榻前,听着她微弱的呼吸,看着窗外疏影阁的方向,眼神冰冷如铁。
他的一切努力——朝堂陈情、暗中收集证据、甚至试图争取父亲理解——在家族利益与皇权平衡的巨大碾盘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无法摆脱谢清。
至少,现在不能。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镣铐,牢牢锁住了他的手脚。
清晖院 · 殊途同归
夜深人静,阮郁独自立于清晖院中。寒风拂过,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想起苏小小那“石隙生草”的坚韧,想起她“平芜尽处是春山”的期许。他的“春山”里,不该有谢清这等人物。
既然无法摆脱……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缓缓缠绕上他的心。
既然这桩婚事是牢不可破的政治铁律,既然他与谢清注定要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
那么,便如她所愿,也如这时代诸多貌合神离的贵族夫妻一样——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她可以在她的将军府养她的面首,寻她的快活。
而他,也必将为自己寻一处“春山”,安置那轮他珍视的明月。
苏小小。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近乎残忍的温柔。
他给不了她正妻之名,这是时代的局限,亦是家族的枷锁。
但他可以给她他能给的一切——庇护、尊重、理解,以及一个远离谢清、远离阮府后宅纷争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天地。这或许,是这个时代背景下,他能拼尽全力为她争取到的,最体面、也最安全的归宿了。
至于爱情里的独占?一生一世一双人?
阮郁望着沉沉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在那之前,他首先要在这令人窒息的泥沼里,先活下去,并且,让她也能活下去。
未来的路,已然清晰。
不过是,殊途同归,各自安“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