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涵院是阮府中最静谧的一处院落,平日里连下人走动都刻意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体弱多病的小姐。然而,今夜前院的喧嚣、呵斥、兵刃交击之声,即便隔了重重院落,依旧如同冰冷的针,丝丝缕缕地刺破了这里的宁静。
阮玉本就浅眠,心疾让她对任何突兀的声响都格外敏感。那隐约传来的动静将她从不安的睡梦中惊醒,她捂着胸口坐起,只觉得心跳得又急又乱,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一股窒息感闷闷地压上来。
“抱琴……外面,怎么了?”她声音微弱,带着惊惧后的颤抖。
贴身侍女抱琴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脸上满是担忧与愤慨:“小姐莫怕,是……是那位谢小姐,不知为何在前院闹将起来,非要出府,惊动了护卫……”
谢清……又是她。
阮玉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虽深居简出,但也从下人口中和兄长偶尔的蹙眉间,知晓这位未来嫂嫂是何等的……与众不同。只是没想到,竟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惊惧之下,她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呼吸愈发困难,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抱琴见状,吓得连忙要去禀报夫人请大夫。
“别……”阮玉拉住她,摇了摇头,气若游丝,“莫要再惊动母亲了,她定然也……也气得不轻。去……去请哥哥来,我……我想见哥哥。”
在她心里,兄长阮郁是无所不能的,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感到安心依靠的人。
清晖院至玉涵院 · 兄妹夜话
阮郁刚写完给外祖家的信,便听到了玉涵院侍女的禀报,心立刻沉了下去。他深知玉儿的心疾最忌惊扰忧惧。
他立刻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微皱的衣袍,便快步赶往玉涵院。踏入室内,闻到那熟悉的、带着药香的清冷空气,看到妹妹苍白如纸、倚在榻上微微喘息的模样,他心头一紧,所有因谢清而起的怒火与算计,瞬间被浓浓的疼惜所取代。
“玉儿。”他快步走到榻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取代了平日的温润与冰冷,他握住妹妹冰凉的手,“别怕,哥哥在这里。没事了,只是些许小事,已经平息了。”
感受到兄长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令人安心的气息,阮玉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一些。她抬起水盈盈的眸子,看着阮郁,眼中带着未散的惊悸和一丝困惑:“哥哥……谢家姐姐,她为何要如此?这里……不好吗?”
阮郁看着她纯然不解的眼神,心中一阵涩然。他该如何向这不谙世事、纯净如水晶的妹妹解释那些权谋算计、那些粗鄙不堪?他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避重就轻:“她性子烈,不习惯京中的规矩。玉儿不必理会这些,好生养着身子要紧。”
阮玉乖巧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极淡的、怀念的笑意,轻声问道:“哥哥……钱塘,现在是什么光景了?西湖边的荷花,该都谢了吧?不知……苏姐姐如今可安好?”
听到“苏姐姐”三个字,阮郁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他想起那张画着石隙草的桑皮纸,想起那句“平芜尽处是春山”。
“钱塘已入深秋,荷花早尽了,不过满觉陇的桂花应当开得正好。”他声音放缓,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怅惘,“你苏姐姐……她前些日子身子也有些不适,不过如今已在慢慢好转了。”
“苏姐姐病了吗?”阮玉立刻关切地蹙起眉,“严不严重?她那样灵慧通透的人,怎么会病呢……” 她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担忧。她是真心喜欢那位在钱塘仅有几面之缘、却让她感到无比舒适安宁的苏姐姐,羡慕她的才情,更羡慕她身上那种……仿佛能与西湖山水融为一体的自由气息。可惜自己这破败的身子,连多去找她说说话都是奢望。
“无妨,只是偶感风寒,已经快好了。”阮郁安慰道,并不愿多说苏小小因望江楼之事抑郁的详情,以免妹妹更加忧心。他看着妹妹谈及苏小小时眼中焕发出的微弱光彩,心中喟叹。若是玉儿能有苏小小一半的康健……
“那就好。”阮玉松了口气,重新靠回软枕上,喃喃道,“希望苏姐姐能快快好起来……等明年春暖花开,若我的身子争气些,哥哥再带我去钱塘看看可好?我还想听苏姐姐弹琵琶……”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病后的疲惫和对遥远江南的向往。
阮郁看着妹妹渐渐合上的眼帘,为她掖好被角,守在榻边,直到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才轻轻起身。
离开玉涵院,回到清晖院那清冷孤寂的书房。窗外月凉如水,与妹妹院中残留的淡淡药香形成鲜明对比。
一边是亟待安抚、受不得丝毫惊扰的至亲妹妹;一边是远在钱塘、身处逆境却坚韧向上的灵魂知己;中间还夹着一个将家宅搅得天翻地覆、令他厌恶至极的未婚妻。
阮郁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必须尽快解决谢清这个最大的麻烦。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为了阮家的声誉,更是为了能让玉儿有一个真正安宁的养病环境,也为了……他能毫无挂碍地去规划,那片属于他和苏小小的“春山”。
他再次看向书案,那封写给外祖家的信,墨迹已干。
是时候,让该来的一切,都提前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