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第一个满月夜,槐树下的凉棚终于搭好了。林砚用竹竿搭的架子,苏晚在顶上铺了层芦苇席,边缘垂着串晒干的槐花枝,风一吹,带着点清苦的香。思砚搬来竹桌竹凳,外婆在桌上摆了盘新摘的葡萄,紫莹莹的像串小珠子。
“刚搭好就派上用场了。”外婆摇着蒲扇,扇面上画的桃花已经褪了色,“你林叔说这凉棚能遮雨,秋天收玉米时,还能在底下晒粮食。”她往思砚手里塞了颗葡萄,“甜吧?你苏姨今天去镇上换的,说比院里的野葡萄甜十倍。”
思砚咬开葡萄,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甜得眯起眼。凉棚外的萤火虫提着小灯笼飞,忽明忽暗的,像撒了把会动的星星。苏晚端着碗绿豆汤出来,瓷碗上凝着层水珠,“刚从井里湃过的,解解暑”。她把碗放在思砚面前,自己则挨着林砚坐下,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挨得很近。
林砚从兜里掏出个竹哨,是用槐树枝做的,吹起来“呜呜”响。“去年砍的枯枝,阴干了半年才做成。”他递给思砚,“学着吹,赶明儿带你去河滩,能引来水鸟。”思砚把竹哨放在嘴边,鼓着腮帮子吹,却只发出“嘶嘶”的气声,惹得大家直笑。
外婆的蒲扇摇得慢了,说起以前的事:“你娘小时候也爱吹这玩意儿,吹得比谁都响,结果把村口的老母鸡吓得不产蛋,被你外公追着打。”她的声音轻下来,“那时候的凉棚是你外公搭的,用的是老槐树的旧枝,说‘树老了,枝桠还能护着人’。”
思砚的手指在竹桌上画着圈,突然说:“明天我去给老槐树浇点水吧,最近天旱。”林砚点头:“我跟你一起去,顺便把树根周围的杂草除了。”苏晚笑着补充:“我把薄荷移几盆过去,既能驱虫,看着也清爽。”
月光透过芦苇席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织出张银网。思砚看着外婆鬓角的白发在月光里泛着白,突然发现她的眼角又添了些细纹,却比任何时候都柔和。凉棚外的虫鸣此起彼伏,像支永不停歇的夜曲。
“听说镇上要修公路了?”林砚突然开口,手里的竹哨转着圈,“以后去县城就快了,思砚要是想读书,就能去县里的学堂。”思砚愣了一下,他还没想过离开这里,离开槐树,离开凉棚下的这些人。
外婆看出了他的犹豫,拍了拍他的手背:“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关系。守着这树,守着家,也不是坏事。”她的蒲扇轻轻落在思砚的肩上,“日子是自己的,怎么舒服怎么过。”
苏晚端来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在月光下看着格外诱人。“先不想那些远的,”她往每个人碗里放了块,“尝尝这瓜,是张奶奶家种的,沙瓤的。”思砚咬了口西瓜,甜汁顺着喉咙往下流,混着绿豆汤的清,槐花香的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后半夜,露水打湿了芦苇席,凉棚里渐渐有了凉意。林砚把自己的薄褂子披在思砚身上,苏晚扶着外婆往屋里走,老人家的脚步有点沉,却走得很稳。思砚躺在竹凳上,看着月光在地上晃,听着槐树叶的沙沙声,突然觉得,这凉棚像个温柔的壳,把所有的暖都裹在里面——外婆的蒲扇,林砚的竹哨,苏晚的西瓜,还有老槐树的影子,都在这壳里,安安稳稳的。
他想起白天给槐树浇水时,看见树根处冒出了几棵新苗,嫩得像翡翠。或许日子就是这样,老的还在守着,新的已经在长,凉棚下的夏夜会一年年重复,而他们,会在这重复里,慢慢把日子过成自己最舒服的模样。
竹哨从手里滑落,掉在竹桌上发出轻响。思砚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带着林砚体温的褂子里,闻着上面淡淡的槐花香,在虫鸣里慢慢睡去。梦里,他看见老槐树的枝桠长得更粗了,凉棚下的竹桌旁,坐满了人,笑着,闹着,像永远不会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