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省联合工作组的车队开进林州市政府大院，气氛比深秋的风还冷。三辆黑色公务车停稳，一行人下来。带头的是省纪委三室副主任陈国华，五十岁左右，脸瘦，眼神尖，自带一股严肃劲儿。后面跟着省工信厅、省应急管理厅、省生态环境厅的干部，都神情严肃，步子沉稳。
市长赵明德带着林州的相关领导在台阶前等着。简单握手寒暄后，陈国华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周正身上，停了一下，微微点头，没多说话，但那审视的意思很明显。
简单欢迎后，工作组马上开始工作。政府大楼三层的专用会议室成了临时办公点，桌上堆满了“清源行动”的材料：财务审计报告、安全隐患排查记录和照片、环保监测数据、询问笔录、物证清单，还有周正签批的各种行动指令复印件。林鹤带着两个政府办的人，正把最后几份补充材料分类摆好。
“陈主任，各位领导，这些是‘清源行动’从开始到现在的所有材料，案卷、证据、报告都在这儿。”周正站在桌边介绍，语气平稳，“临江机械厂、宏发铸造厂的安全隐患、环保偷排、套取补贴这些问题，证据链基本齐了。张德发、李福贵已经控制住，王大力在留置期间病死了，方文斌由省纪委直接留置审查。相关领域我们已经采取了紧急管控措施。”
陈国华没有马上看材料，环视一圈，最后看向周正：“周副市长，辛苦了。省里的要求很清楚：第一，全面查林州在安全生产、环保监管和财政资金使用上的系统风险；第二，理清方文斌案在林州的影响和遗留问题；第三，督促林州彻底整改。工作组会去企业、部门实地查。”
“明白，林州全力配合。”赵明德代表市里表态。
工作组立刻进入高强度工作状态。会议室里只有翻纸、敲键盘和偶尔低声问话的声音。陈国华和他的助手盯着案卷，特别是和方文斌有关的线索。省工信厅的人重点查技改补贴的政策执行和资金监管漏洞。省生态环境厅的专家比对环保监测数据和处罚记录。
省应急管理厅安全生产基础处处长孙振涛，四十多岁，身材结实，脸黑黑的，没盯着文件。他拿起安监局赵刚整理的安全隐患排查报告和宏发厂熔炼炉排险记录，翻了几页，抬头对周正说：“周副市长，这些现场照片和排险记录很详细。我想下午去宏发厂看看处理后的情况，再抽查两家同类企业，了解安全监管的实际情况。安监局赵队长熟悉情况，能让他陪我吗？”
“没问题。”周正马上答应，对赵刚说，“赵队长，你全程陪孙处。需要车和人手，找林科长。”林鹤在旁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下午，宏发铸造厂。熔炼炉区域已经加固好，贴了封条和警示标识。赵刚详细说当时的险情和排险过程，语气里还有点后怕。孙振涛听得很认真，不时蹲下看加固的焊缝，用手敲敲炉壁感受厚度，问技术细节。他问得很细，从设备点检记录到安全阀校验周期，从应急预案演练到工人防护用品，每个环节都问到了。赵刚额头冒汗，但回答得还算扎实，看来前期工作做得到位。
“排险及时专业，避免了大事，这点值得肯定。”孙振涛看完宏发厂，对周正和赵刚说，语气平实但有分量，“但日常监管不到位、企业不负责、隐患长期存在还造假瞒报，这些问题很严重。不只是宏发，是整个系统的风险。安监局的日常检查机制、隐患排查整改，必须彻底改。”
之后抽查的两家铸造企业，也有类似问题，只是没那么严重：设备没按期检查、安全防护缺漏、劳保用品没戴好、台账记录随便应付。孙振涛的脸色越来越沉。
傍晚，工作组结束第一天核查，回了宾馆。晚餐是简单的工作餐，在宾馆小会议室吃的。饭桌上气氛还是很严肃，只说工作上的事。饭后，孙振涛没回房，走到周正身边：“周副市长，方便聊几句吗？关于安全生产监管的想法。”
周正有点意外，点头：“好，孙处长请说。”
两人走到宾馆休息区角落。孙振涛没客气，直接说：“周副市长，今天看下来，林州工矿企业的安全基础太差，欠账太多。‘清源行动’虽然查出了大问题，但只是刚开始。后面的常态化、精细化监管，才是真难啃的骨头。省厅计划明年在全省推风险分级管控和隐患排查治理，我想听听你这个一线指挥的真实想法，有什么难点？”
周正心里一动，孙振涛问的是实际业务，不是案子本身。他想了想，结合林州的情况说：“难点主要在基层基础。第一，专业监管人员不够，现有人员知识老，面对新设备新工艺跟不上；第二，企业没责任心，尤其是老厂，重生产轻安全，觉得安全投入是浪费；第三，隐患查出来了，整改难，资金、技术、企业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容易‘查而不改’；第四，信息化监管手段落后，数据不互通，没法及时预警。”
孙振涛听得认真，不停点头，黑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说得实在。特别是专业力量不足和整改难，这是普遍问题，也是痛点。”他顿了顿，看着周正，“周副市长，我们以前是不是在省里的会上见过？几年前，全省安全生产工作会议，在江东宾馆？”
周正想了想，有点印象：“是，好像是分组讨论的时候？”
“对！”孙振涛脸上难得有了笑意，“当时你还在省委办公厅吧？讨论安全生产责任落实的时候，你说‘监管不能只靠运动式执法，得靠日常制度和精准执法能力’，观点很尖锐，我印象很深。没想到几年后，在林州这场硬仗里又遇上了。”
“孙处长过奖了。”周正也笑了笑，明白了，这位以强硬着称的孙处长，是老相识。这份基于专业的旧识，在这时候，挺珍贵的。或许能帮着推动林州安全监管的真正改变。
“林州的问题，全省都有。你的思路对，但落实起来需要决心和资源。”孙振涛收起笑容，认真说，“工作组结束前，我会把今天看到的问题和你的建议写成专项报告报省厅。省里对林州的安全基础建设，会有倾斜支持。希望林州能抓住机会，把安全基础打牢。”
“谢谢孙处长支持。”周正真心说。孙振涛的务实和专业，让他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
回到房间，周正打开笔记本，整理今天工作组的情况。林鹤敲门进来，送来明天的行程安排草案，低声说：“周市长，省纪委陈主任的助手刚才找我要了几份原始询问笔录，重点看资金流向‘鑫茂贸易’和张德发说的省里‘老领导’的模糊信息，看得很细。”
周正点头。陈国华的人果然在查那条隐藏的线索。水面下，暗流还在动。
手机亮了，秦筝发来信息：旧识可为桥，根基初显。风起于微末，静观其变。
周正看着信息，想起孙振涛那张黝黑专注的脸。根基初显？或许吧。至少，在安全监管这条线上，他找到了一个能沟通的、务实的省厅处长。这小小的联系，在风雨飘摇的林州，或许就是难得的桥。他收起手机，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工作组还会待很久，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