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三室副主任陈国华坐在临时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的不是林州的案卷，是几份省内干部的履历简表和通讯记录摘要。他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很久没动。张德发说的那个模糊的“老领导”，像扔到湖里的石子，在省纪委内部漾开了看不见的波纹。更高层面在悄悄查关联，陈国华就是具体追这条线的人。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不高但有分量：“小林科长，来一下。”
林鹤很快到门口：“陈主任。”
“名单上这三位，”陈国华递过一张纸，“我要他们在方文斌当安监局局长时（就是王大力提拔前后），还有方文斌当副市长管工业安全后，所有跟方文斌、王大力同时出现的记录。不管是公开还是半公开场合，时间、地点、会议或活动主题都要。省里的工作会、专项督导，甚至某些圈子的私下聚会都算。你去查省纪委内部档案，会议纪要、签到表、新闻报道配图都行。权限给你开了，就查这三个人，别扩大范围。”他眼神 sharp，“注意方式。”
“明白，陈主任。我马上查。”林鹤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三个都是省内不同条线有点资历的厅级干部。他转身就走，步子稳，没多余反应。
陈国华看着林鹤背影，眼里闪过点赞许。这个年轻的政府办科长，在“清源行动”里表现出的沉稳、高效和保密意识，让他觉得是个好苗子。
林州市安监局小会议室里，气氛压抑。执法大队长赵刚低着头，对面是周正和省应急管理厅的孙振涛处长。桌上摊着宏发厂熔炼炉非法运行没被发现的自查报告草稿。
“报告我看了。”周正声音平静但有穿透力，“宏发厂责任悬空，王大力包庇，方文斌当保护伞……这些都对。但安监局日常监管的责任呢？特种设备超期未检是明摆着的！为啥没发现？是能力不够，责任心差，还是不敢查、不愿查？”
赵刚脸涨红，额头冒汗：“周市长，孙处长，我们巡查有疏漏，力度不够。特别是对有些有‘背景’的企业，顾虑多。有时候发现问题上报了，没下文，慢慢就……疲了。”他说出最后几个字，带着懊悔和无力。
孙振涛敲了敲桌子，语气严肃：“赵队长，这心态不行！安全监管是红线底线！顾虑多就不查？上报没回应就不管？那要安监部门干啥？这次是运气好没炸！下次呢？”他转向周正，“周副市长，林州安监队伍的思想和能力，得下大力气整顿。建议马上组织全市安监骨干轮训，强化责任、法规和技术。省厅能派专家支持。”
“我同意孙处长的意见。”周正点头，“轮训方案赵队长牵头，三天内拿初稿，报我和孙处长。另外，安监局领导班子要深刻反思，拿整改和追责方案。该调岗的，绝不姑息。”
赵刚用力点头，眼神里有压力，也有被点醒的决然：“是！一定彻底整改！”
市长赵明德办公室里，窗台上的绿植叶子在阳光下很亮，但气氛有点微妙。赵明德递给周正一杯茶，语气带着松了口气的感慨：“省工作组进展顺利，陈主任在深挖，孙处长指导整改。方文斌的事彻底揭开，林州能喘口气了。”
他话锋一转，看着周正，带着审视和探究：“正刚同志，这次‘清源行动’你立了大功。临危受命，敢碰硬，处置果断。省里工作组和陈主任私下都夸你。”他顿了顿，放下茶杯，“挂职期快到了吧？”
周正端着茶杯的手很稳：“是，赵市长，还有不到一个月。”
“嗯。”赵明德身体前倾，手指轻点桌面，“省里可能对你下一步工作有考虑了。我接到省府办公厅初步沟通的电话。”他观察周正反应，语气深长，“林州这潭水被你搅得很深。盖子揭开了，但沉渣要沉淀还需要时间。你现在是焦点，留在这里，对你个人和林州平稳过渡，未必好。”
意思很明确：周正挂职快结束，省里可能不让他留在林州这个是非地。使命完成，该走了。
“我服从组织安排。”周正回答干脆，“在哪都是工作。”
赵明德笑了，带着真诚欣赏：“好！有这觉悟就好！省委办公厅是中枢，平台大。以你的能力和这次表现，回去能担更重的担子。”他话里透露出周正下一步可能回省委办公厅。
“谢谢赵市长关心。”周正放下茶杯，“剩下的时间，我会配合省工作组，确保安全生产和环保不出问题，做好交接。”
“这个我放心。”赵明德点头，“对了，林鹤那小伙子，你用着顺手不？”
“林鹤很优秀，思维缜密，行动力强，原则性好。”周正如实说，“在‘清源行动’和配合工作组时，作用关键。”
“那就好。”赵明德似乎满意，“政府办综合一科科长任命下来了。你回省里后，身边需要得力的人。我想让林鹤暂时以政府办科长身份，继续当你的工作联络员，帮你处理剩下的事，直到你离任。这样衔接顺。”
“谢谢赵市长安排，我同意。”周正应道。
周正走出市长办公室，走廊里林鹤拿着文件夹快步走来，看到他停下：“周市长，您要的市安监局特种设备监管漏洞初步整改报告草案，赵队长刚送来。”
“好，放我办公室。”周正点头，看林鹤沉稳的样子，想起赵明德的话，“林科长，下午跟我去临江厂。”
“是。”林鹤应道，没多问。
下午，临江机械厂。厂区冷清，全面停产整改，只有少数留守人员维护设备。车间里行车轨道生锈，角落里的钻床安静着。空气里有铁锈和机油味，少了喧嚣。
周正带着林鹤，在留守厂办主任刘明（已解除强制措施，配合调查整改）陪同下，走过铆焊车间、锅炉房。他看得细，特别是赵刚拍过照的隐患点。防护罩变形的铣床还在原地，没装连锁保险的齿轮裸露着，沾着油泥切屑。锅炉房后的排污口被封死，新的临时污水处理设施在调试。
“所有隐患点都登记了吗？”周正问刘明，声音在空旷车间里回荡。
“登……登记了，周市长。”刘明低着头，声音惶恐，“整改方案在做，设备更换维修需要钱……”
“资金市里会统筹，但整改不能等！”周正语气严厉，“没安全，就不能复产！这是底线！先解决能马上改的，比如缺防护罩、消防通道堵了、电线乱拉！这些不用等大笔钱！厂里有人力和基本材料吗？”
“有……有的！”刘明连忙点头。
“那就马上动！”周正指着铣床，“这么明显的问题，还摆着？今天就围起来，挂警示牌！明天开始，组织工人，先把自己能解决的隐患消除掉！我要看到行动，不是空话！”
“是！是！马上办！”刘明冒汗，连连应承。
林鹤在一旁快速记录周正的指示和现场情况，目光扫过锈蚀的设备管道，很专注。
走出车间，到厂区空地上。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周正对林鹤说：“林鹤，你看到了。揪出蛀虫只是第一步。让老厂真的活过来，安全合规地活，路还长。需要制度，需要投入，更需要责任心。”
林鹤看着周正的侧影，又望向沉默的厂房，认真点头：“我记住了，周市长。”
周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立刻看。他知道可能是秦筝的信息，提醒他要变方向了。但此刻，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这片需要他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土地上。事还没完，他还得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