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寒意,掠过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其其格被废迁宫,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片残叶,无声无息,未在深宫激起太多持续的涟漪。
碎玉轩依旧宫门深锁,甄嬛卧床保胎,昔日恩宠与锋芒,似乎都随着这一场无妄之灾被悄然磨去。
而翊坤宫,却在这片萧瑟中,透出一种沉静而内敛的生机。
年世兰协理内廷司用度审核之事,做得滴水不漏。她不再如从前那般大刀阔斧,张扬跋扈,反而处处遵循旧例,甚至偶尔对某些“可操作”之处表现出过分的谨慎与保守,将决定权推给敬妃乃至皇帝。这份“懂事”与“安分”,让原本对她心存戒备的皇帝和敬妃,都渐渐放松了警惕。
她将大部分精力,投注在四阿哥弘晟身上。亲自为他启蒙,教导他礼仪,过问他的饮食起居。在皇帝面前,她总是恰到好处地让弘晟展示他的进步与聪慧,那孺慕之情与天伦之乐,如同一道温软的屏障,悄然化解着皇帝心中最后那点因年家权势而起的坚硬。
前朝,年羹尧在收到年世兰“戒急用忍”的密信后,也收敛了骄横,至少在明面上对皇帝愈加恭顺,将西北军政打理得井井有条,让皇帝暂时抓不到任何错处。年氏兄妹,一内一外,竟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妥”姿态。
这一日,皇帝在翊坤宫用了晚膳,看着弘晟朗声背诵《论语》,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欣慰。他看向一旁静坐含笑、眉眼间尽是柔和的年世兰,心中微微触动。
“世兰,”他罕见地唤了她的名字,而非位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弘晟被你教养得很好。”
年世兰起身,盈盈一拜,姿态谦卑:“皇上谬赞,教养皇子是臣妾的本分。臣妾往日糊涂,如今只求能弥补万一,能看着弘晟平安长大,便是臣妾最大的福气。”
皇帝伸手虚扶了一下,沉吟片刻,道:“内廷司的事务,你处理得也颇妥帖。敬妃近来身子也有些不适,六宫琐事繁多……朕想着,即日起,便由你协助敬妃,共同协理六宫事吧。”
协理六宫!
这并非恢复她从前独掌的权力,而是与敬妃平分秋色。但意义却截然不同——这标志着皇帝正式将她重新纳入了权力核心的视野,是一种认可,更是一种制衡下的倚重。
年世兰心中波澜骤起,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温顺模样。她再次深深下拜,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臣妾……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为皇后娘娘(虽已故,礼数仍在)分忧,绝不敢再负圣恩!”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在她低垂的脖颈上停留一瞬,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送走皇帝,翊坤宫内恢复了寂静。年世兰独立于窗前,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侧脸。
辛奴悄无声息地出现。“恭喜娘娘,重掌权柄。”
年世兰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权柄?这不过是皇帝暂时安放于此的器物罢了。他需要年家稳定西北,需要弘晟有一个‘妥当’的生母,更需要一个人来平衡可能再度坐大的其他势力。今日他能给,明日亦能收回。”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清醒而冰冷的光芒:“我们真正的根基,不在协理六宫的虚名,而在西北的兵权,在弘晟的嫡子名分,以及……”她顿了顿,“在我们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暗香会’那条线,查得如何了?”
“已有眉目,其残党似乎与宫中某处废弃殿宇有关,正在暗中联络,图谋不小。奴婢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娘娘指令。”
年世兰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真正的、属于猎手的笑意。“很好。继续盯着,摸清他们的全部计划。本宫要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在他们最关键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那,将是我们真正站稳脚跟,乃至……更进一步的,登天梯!”
她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凤眸微眯。扳倒其其格,重获协理之权,不过是清理了战场,修复了甲胄。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皇后的宝座空悬,太子的名分未定,前朝后宫的暗流从未止息。
她年世兰,已从深渊爬回,凤翼虽曾折损,却于烈焰中重生,羽翼更丰,目光更锐。她不再急于一时之快,而是学会了如何在这盘永无止境的棋局中,步步为营,静待那足以定鼎乾坤的……最佳时机。
凤唳九天,其声未绝。这紫禁城的风云,注定将因她,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