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褚琰径直前往轻水园,寻到苗娘与阿寒二人。
他无暇他顾,直接切入正题:“祈安如今下落不明。她在今日之前,可是曾与你们说过什么?留下过什么话?”
苗娘闻言,神色骤然凝固,难以置信。她没想到祈安之前的假设,竟一语成谶。
眼见褚琰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将此前与祈安商议定计之事,尽数道出。
“生死蛊?” 褚琰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反复碾磨,声音低沉得可怕。
苗娘见他脸色骤然阴沉,周身气势凛冽如数九寒霜,以为他是动了怒,下意识便想为祈安解释:“殿下,祈安她也是……”
“该如何找?” 褚琰打断她,直接问出当前最紧要的问题。
苗娘当即会意,寻回人才是重中之重。 她不再多言,只利落道:“王爷稍等。”
苗娘取出一只造型古朴的木匣,打开后,里面放置的并非寻常罗盘。
此物通体幽暗,盘面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形状怪异的图案,更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光泽。
紧接着,她又从匣中取出一只同置于内的黑色小瓷瓶,拔开用红色布团塞紧的瓶口,将内里色泽深沉、气味奇异的药液,小心翼翼地倾倒在罗盘中央。
只见那罗盘上的暗纹刚一亮起,幽光流转,却如同风中残烛般骤然熄灭,瞬间恢复了死寂。盘面上只余几缕细微的光丝明灭不定,仿佛挣扎的余烬。
苗娘面露诧异与不解,倏地看向身旁的阿寒:“这是为何?祈安体内的蛊分明已与这罗盘取得了联系……”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次祈安前来,取血为引,滴落盘中,当时罗盘反应分明。为何此刻,竟会出现如今的情况?
阿寒凝视着那光芒明灭不定的罗盘,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得出结论:“每个人体质有所差异,罗盘所显就会不同。如今并非全无反应,只是这感应过于微弱,仿佛……是被压制了。”
苗娘立刻领悟了他话中之意,是祈安体内的荷华蛊,对生死蛊产生了压制,才导致罗盘感应如此微弱。
“此局何解?” 褚琰听了阿寒的分析,立刻追问。
阿寒面露难色,缓缓摇头:“这种情形甚为特殊,我们也未曾遇到过,并无应对之策。”
他话锋微转,提出一个方向,“不过,若想令蛊虫反应明显,无非是要施加刺激。”
苗娘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需借疼痛去刺激?”
“是。”
要实现此法,说来倒也并非难事。祈安既已落入听雨堂手中,那夏慕荷绝无可能让她安然无恙。届时,身体的疼痛自会激发蛊虫反应,他们便可借此锁定她的方位。
然而,想通此节,褚琰的神色非但未见舒展,反而愈发凝重。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死死攥紧,骨节发出清晰的脆响。
因为无论何种情况,她都会承受伤害。
“之后若有何消息,拜托二位……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褚琰的声音沙哑,满是无力与恳切。
苗娘见他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于心不忍,连忙道:“王爷言重了,此乃我们应该做的,定会竭尽全力。”
“多谢。”
褚琰颔首,这二字说得极重,仿佛承载了千钧之托。
褚琰离开轻水园后,径直前往庭尉狱,正遇上从内里出来的卓中。
“有结果了?”褚琰脚步未停。
“是。”卓中并不多言,直接将一张写有地址的纸条呈上。
褚琰目光扫过,眼中寒芒一闪,当即下令:“点齐人马,即刻出发!”
此刻天光已微亮,过去太久,听雨堂有足够的时间撤离。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想必此刻前去,所见也只会是一座空壳。
可褚琰心底仍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万一呢?
万一他们有所延误,万一还留有任何线索……
可他的这点希冀,终究是彻底落了空。
听雨堂撤离得极为彻底,行事更是万分谨慎,将所有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褚琰展开手中舆图,其上道路纵横,四通八达,宛若一张巨大的蛛网,通向无数种可能的方向。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这原本烂熟于心的舆图竟如此棘手,繁复的线条几乎令他目眩,难以解读。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躁与混乱,再度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冷的决意。
他转向卓中,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威仪与沉定:“传令下去,派人前往京都周边各州郡,逐一排查。令下方所有官员严密监视境内动向,若有任何异样,立即上报!”
褚琰何尝不明白,采用这等撒网之法,无异于大海捞针,成功的希望何其渺茫。
相比之下,另一条路径的成功可能性实则更大。他渴望能更快地得到结果,却又恐惧那结果的到来。
因为那结果,是以祈安的伤痛为代价换来的;若一直无声无息,至少……还能证明她是安全的。
……
几缕微弱的光线自高处狭小的窗口渗下,祈安下意识地紧了紧眼帘,随后才缓缓睁开。而入眼的并非什么陌生之地。
她从冰冷的地面撑坐起身,揉了揉依旧酸痛的脖颈,扫过四周斑驳的墙壁,粗重的铁栏,以及空气中那熟悉的、混杂霉味与绝望的气息。
看着看着,她唇边竟泛起一丝几近荒诞的笑意。
这地方,她可太熟悉了,是听雨堂用来关押的秘牢。
未曾想,时隔两年,她竟又回到了这里。
既然被关押在此,说明此刻是身处听雨堂的某一据点之中,看来,他们已然撤至自己的地盘。
那么,此地究竟是何处?
台明已然暴露在褚琰的掌控之下。以柳恂与夏慕荷之谨慎,绝不会自投罗网。
他们既不会再回台明,撤离的路线想必也刻意避开了通往台明的方向。
会是何处?
可能性太多,太多。
祈安将头轻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停止了无谓的思索。
将这些难题交给褚琰与苗娘吧,希望他们能尽早寻到她的踪迹。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保存体力。
毕竟,依照听雨堂的行事作风,即便不取她性命,也多的是手段让她脱去一层皮。
而今与外界的联系,唯有墙壁高处那个小得可怜的洞口。
一线微光,一丝清风,皆源于此。
凭借它,她尚能大致判断时辰流逝。
这,也是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到些许慰藉的事了。
至少,她还未对时间彻底失去掌控。
祈安醒来时约莫是正午,此后约两个多时辰,牢狱中一片死寂,唯有她自己的呼吸声相伴,听雨堂似乎将她彻底遗忘,并无任何动作。
直至天色堪堪擦黑,牢门之外,传来了锁链相互碰撞的沉重声响。
哐啷!
一阵脚步声也不紧不慢地由远及近。 那脚步踏得极重,一步一顿,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容错辨的警告意味,宣告着来人的到临。
夏慕荷立于牢门之外,待守卫将门锁打开,方缓步踏入。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靠墙而坐的祈安,眼神里只见一片冰封的淡漠,若细看,其下还翻涌着蚀骨的恨意。
而祈安,目光则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她手中那柄熟悉的小刀。
尽管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遭,可真当亲眼所见,心头仍是不受控制地猛然一悸。
那物件留给她的阴影,实在太过深重。
冰凉的刀面紧贴着皮肤,夏慕荷用刀尖挑起了祈安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你似乎毫无惧意,”她端详着祈安平静的脸,语气森然,“看来,已经猜到为师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祈安默然不语。
“你背叛听雨堂,背叛为师,那便要为此付出代价。” 夏慕荷直起身,竟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柄锋利的小刀在她指间灵活地翻转,如同一件温顺的玩物,寒光流转,却伤不到她分毫。
“放心,”她语带一丝诡异的亲昵,“毕竟师徒一场,为师……自然舍不得杀你。不过,该受的苦,一样都不会少。”
“虚伪。” 祈安终于抬眸,冷冷吐出二字,径直挑破她那层不堪一击的伪装,“究竟是舍不得,还是杀不了?”
她目光如淬寒冰,接着道:“夏慕荷,你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取我性命,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可惜,你不能。”
“因为你与柳恂的命,都系于我身。我若死,你们二人皆不能活。”
祈安嗤笑一声,满是讥讽,不断往她心口上戳:“夏慕荷,这受制于人的滋味……可还好受?”夏慕荷脸上的得意瞬间冰消瓦解,只余下赤裸裸的狠厉。
她一个眼神示意,身后两名手下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祈安死死架住。
祈安在被敲昏时便被灌下了迷药,药效能维持三日之久,此刻她浑身绵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我的好徒儿,”夏慕荷将冰冷的刀锋紧紧贴在祈安的右手腕上,“为师教的东西,你倒是学以致用。”
“只可惜,你还是太过年轻。”她眼中寒光一现,“今日,便让为师再好好调教调教你!”
话落,刀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