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狼正跟刘洛河聊着,他们已经聊到了重点。
刘洛河的声音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想打听一下,这一片有没有一个叫做‘堕鸦’的组织。”
“堕鸦”二字出口的瞬间,原本姿态放松靠在沙发背上的狼,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停滞,但刘洛河、沈歌和陈炎都敏锐地捕捉到了。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随着这个名字的提及而凝固了一瞬,只有油桶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狼缓缓坐直身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凝重、忌惮,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神情。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像是要穿透他们的表象,看清其真实意图。
“几位……”狼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试探和难以理解,“是和‘堕鸦’……有什么过节吗?”他问得很谨慎,似乎“堕鸦”这两个字本身就带有某种不祥的重量。
刘洛河迎上他的目光,表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问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我们只是打听一下。”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狼满意,或者说,反而让他更加担忧。
他看着刘洛河那副过于平静、甚至有些漠然的态度,眉头紧锁,沉默了几秒。
他能感觉到,这三个年轻人绝不简单,但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有必要多说几句。
“几位,”狼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诚恳,甚至带着点长辈劝诫晚辈的味道,“不是我要打击你们,或者故意隐瞒什么。听我一句劝,放弃打听‘堕鸦’吧。这不是你们该碰的东西,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招惹得起的。”
沈歌忍不住开口,紫眸中带着不解和一丝不服气:“为什么?难道他们很危险?比你们‘拾荒狼’还危险?”
“危险?”狼苦笑了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苦涩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何止是危险。他们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一群被力量和偏执吞噬了理智的狂徒!”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试图让这几个看似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堕鸦’……他们不是一个普通的街头帮派,也不是我们这种为了生存抱团取暖的团体。”狼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听见,“他们是一个严密的、极端的地下组织。成员具体有多少没人清楚,但保守估计,绝对不少于百人。而且……”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刘洛河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组织的每一个人,都是‘异者’。”
这话让陈炎和沈歌都微微动容。
一个完全由异者组成的、人数可能过百的组织?这在摩登市的地下世界里,绝对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一股力量。
“像我们‘拾荒狼’,”狼指了指门外,语气带着自嘲和无奈,“拢共也就十来个觉醒了能力、勉强算是‘异者’的兄弟,大部分还是像小箫、阿光那样,能力不强或者偏向辅助的。剩下的几百号人,都是普通人,甚至是孩子、老人。我们聚在一起,只是为了活下去,有个遮风挡雨、互相取暖的地方。”
“可是‘堕鸦’不一样。”狼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忌惮,“他们全员异者,训练有素,行事狠辣,目的明确。他们崇拜的是‘破坏’与‘混乱’的力量,行事没有任何底线。挡路的人,甚至是仅仅被他们看不顺眼的人,都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
“我曾经见过……”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画面,“他们为了争夺某个据说蕴含‘神器力量’的旧物,一夜之间清理掉了一个有三十多人的小团体,连孩子都没放过……现场……惨不忍睹。从那以后,这片区域,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主动去打听或者招惹他们。我们‘拾荒狼’也只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活动,尽量避开他们的视线。”
他看向刘洛河,目光恳切:“所以,几位,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想打听他们,听我一句劝,收手吧。那不是你们这些……学院里的学生,该去面对的东西。那不是打打闹闹,是会死人的。”
陈炎和沈歌沉默了。
狼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和他那种发自内心的忌惮,让他们意识到,“堕鸦”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麻烦和危险。
一个全员异者、行事没有底线的百人组织,即便是他们三人实力不俗,正面冲突也绝非明智之举。
刘洛河安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那点冰冷的锐意似乎更凝实了一些。
狼的描述,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也让他对“堕鸦”的威胁评估再次上调。
片刻的寂静后,刘洛河缓缓站起身。
“明白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多谢告知。那今天,多有打扰了。”
他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表现出失望或坚持。仿佛真的只是来问个路,得到答案后便准备离开。
狼看着刘洛河干脆利落地起身,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出言挽留。
他能说的、能劝的,已经都说了。对方听不进去,他也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他不能,也没资格强行干涉。
陈炎和沈歌也站了起来。
三人转身,朝着那扇破旧的木门走去。
就在刘洛河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
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旁边跑了过来。
是那个叫小芸的小女孩。
她似乎一直偷偷关注着这边,看到大哥哥们要走,便挣脱了旁边小男孩的阻拦,噔噔噔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刘洛河的腿。
刘洛河停下脚步,低头。
小女孩仰着小脸,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睛里跳跃。她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急切,小手在口袋里掏啊掏,然后攥着拳头,小心翼翼地举到刘洛河面前。
“大哥哥,”她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真诚,“给你。”
刘洛河顿了顿,然后非常自然地蹲下身,让自己与小芸平视。这个动作让他周身那种冰冷的气场瞬间柔和了不少。
他摊开手掌。
小女孩将紧紧攥着的小拳头放在他掌心,然后松开。
掌心里,是一颗包装纸已经有些揉皱、甚至被体温焐得有点软化变形的廉价奶糖。糖纸上的图案模糊不清,但在跳跃的火光下,那颗小小的糖果却仿佛闪烁着微弱而温暖的光。
“谢谢。”刘洛河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木柴的噼啪声里。他合拢手掌,将那微不足道却无比珍贵的礼物握在手心。
这时,狼也已经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一把将小芸抱了起来:“抱歉,小孩子不懂事,没打扰你们吧?”他担心妹妹的举动会引起对方的不快。
刘洛河缓缓站起身。他握着那颗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一点微弱暖意,目光扫过被狼抱在怀里、正睁着大眼睛看他的小芸,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虽然没过来,但一直紧张望着这边的小男孩。
然后,他抬起头,重新看向狼。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之前的平静和冰冷,似乎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东西。
“你想不想,”刘洛河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力量,“让这里的人,生活得更好一些?”
狼愣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让这里的人生活得更好?
这几乎是他日日夜夜都在思考、却常常感到无力的问题。
他看了看怀里懵懂无知却充满信赖的妹妹,又看了看这间破败却庇护着数百人的废弃大厦,门外那些依赖他、信任他的“家人”们……
沉默在火光中蔓延了几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终,狼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没有犹豫,没有虚伪,只有一种沉淀已久的、近乎本能的渴望:
“当然想。”他直视着刘洛河的眼睛,“我无时无刻不在想。”
刘洛河点了点头,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递给了狼。
“不用急着决定。”刘洛河说,“想好了,再联系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陈炎和沈歌示意了一下,转身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率先走了出去。
陈炎和沈歌紧随其后。
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房间里跳跃的火光、温暖的空气,以及狼抱着小芸、握着那张纸条、若有所思的沉默身影。
下楼时,陈炎忍不住问:“老刘,你打算怎么‘改变’这里?这可不是小事。”
沈歌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刘洛河。
刘洛河一边下楼梯,一边平静地解释:“你们知道,烬河区之所以混乱,根源在于长期缺乏有效管理,资源匮乏,机会缺失。市高层想整改,却阻力重重,一方面来自这里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者和习惯于此的居民,另一方面也缺乏可靠的内部配合。”
沈歌脑子转得快,立刻明白了:“你想利用官方整改的意愿,与‘拾荒狼’合作,由他们从内部配合,减少阻力,甚至协助管理,让整改能够真正推行下去,从而从根本上改善这里的环境和民生?”
刘洛河点了点头。
沈歌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刘洛河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你想得也太远了……这等于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但你怎么确定‘狼’会答应?他又凭什么相信我们?”
陈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我靠,老刘,你这计划……”
三人已经走出了大厦。
门口,以箫姐为首,密密麻麻围了上百人,气氛比上来时更加凝重。
箫姐身边,还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面容冷硬,女的看起来精明干练,眼神锐利。
显然,这就是她之前让人去叫的“二哥”和“三姐”。
看到刘洛河三人安然无恙地出来,人群一阵骚动。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怀疑、甚至敌意,紧紧锁定他们。
然而,没等任何人发难,大厦楼上,传来了狼平静却清晰的声音:
“让他们走。”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围堵的人群静默了一瞬,随即如同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刘洛河面色不变,带着陈炎和沈歌,在百余道目光的注视下,平静地穿过了人群,走出了这片属于“拾荒狼”的领地。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是破败的大厦和沉默的人群,前方是烬河区杂乱无章的街道和未知的明天。
“他不会不答应的。”走出足够远的距离后,刘洛河才轻声回答了沈歌之前的问题,目光望向远方渐暗的天际,“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那些依赖他、信任他的人,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沈歌和陈炎看着他平静的侧脸,一时无言。这一刻,他们仿佛在这个总是冷静得近乎淡漠的同伴身上,看到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烬河区笼罩在暮色与零星灯火之中。
三人决定先找个地方吃饭,再详细商量接下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