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逸丞眼中的光亮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他执拗地站在原地,手指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才低声问,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那…您空闲的时候会陪着我吗?”
魏麟哲几乎能听到自己心里那根弦被轻轻拨动的声音,少年的话语像羽毛,搔刮着他试图筑起的高墙,他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未读的邮件提示,语气刻意带上了几分事务性的淡漠,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声的期待,“这么大的公司,我什么时候能闲下来?”
这话像是一堵冰冷的墙推了过去,魏逸丞被噎了一下,那股憋在心里的委屈和执拗涌了上来,他忍不住提起旧账,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赌气和控诉,“我不管,您以前答应过我的,会陪我吃晚饭”
那是很久以前的承诺,在他还很小,对这个世界充满不安的时候,魏麟哲给予的安定剂。
魏麟哲揉了揉眉心,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他试图讲道理,试图用事实来构建防御,“我哪天没陪你?就算出去应酬,我也和你说过”
这的确是事实,多年来,无论多忙,只要人在这个城市,魏麟哲总会确保魏逸丞知道他晚上的安排,这曾是给予安全感的一种方式,此刻却成了反驳他的利器。
魏逸丞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那冰冷的说过与真正意义上的陪伴之间的天壤之别,想质问那晚书房之后,那些看似如常的晚餐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算什么,但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在魏麟哲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冷静面前败下阵来。
他像一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小兽,肩膀垮了下来,刚才那点强撑起来的勇气消散殆尽,只余下满满的沮丧和认命。
“那随便好了”他转过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说不过您”
看着那瞬间蔫下去、仿佛连发梢都透着失落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魏麟哲绷紧的下颌线才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他维持着端坐的姿态,书房门合拢的轻响,像最终落定的判词,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漾开细微的回音。
魏麟哲维持着挺拔的坐姿,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板上,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实木,看到门外那个瞬间垮下肩膀、带着一身落寞离开的少年背影。
他赢了这场短暂的对峙,用成年人的理智和看似无懈可击的逻辑,成功地将那份过于炽热、过于危险的期待推拒在外。
可为何胸腔里充斥的不是胜利的释然,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空茫与疲惫,那感觉,像是用力挥拳却击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力量都被无声地吸纳、消解,最终反噬自身。
魏逸丞最后那句我说不过您,带着浓重鼻音的认输,不像是一把利刃,更像是一根坚韧的丝线,缠绕上他的心脏,并不致命,却带来持续而清晰的钝痛。
那孩子从未真正学会与他争吵,最大的反抗也不过是这般沉默,带着委屈的退让,而这往往比任何激烈的言辞更让魏麟哲难以招架。
他靠向椅背,身体陷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份躁动与无力。
然而,一闭上眼,魏逸丞刚才的模样便更加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那双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眸,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脆弱的表情,那紧紧蜷起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手指……
还有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与冰冷雪松气息纠缠在一起的,独属于少年的清冽味道,那是阳光、画笔清洗液和一点点干净皂荚混合的气息,是魏逸丞的味道。这气息此刻成了无声的侵略者,顽固地占据着他的领地,提醒着他那份沉溺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吸入的却依旧是这搅乱他心绪的味道,理智在告诫他,这是最好的结果,用空间和加倍的专业训练来拉开距离,冷却那份不应存在的情愫,他甚至应该感到庆幸,庆幸自己尚能维持表面的冷静,没有在那句您空闲的时候会陪着我吗的试探下失态。
可情感深处,某个被小心翼翼隐藏的角落,却在为那瞬间黯淡下去的光亮而隐隐作痛。他贪恋那份全然的依赖与信任,或许也贪恋那份越界的热度所带来久违的悸动。这份认知让他感到恐慌,以及随之而来是更沉重的负罪感。
他是在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明知道前方是伦理的深渊,是足以摧毁现有平静生活的风暴,他却无法真正狠下心来,将那株悄然生长的幼苗彻底扼杀。
他给自己找了集训效果又或是分离焦虑等种种看似合理的借口,来掩盖内心深处那不愿承认对失去的恐惧。
恐惧失去那份独特的羁绊,恐惧看到那双眼眸中再次染上被遗弃般的怯懦。
就这样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一种疲惫的妥协,维持现状,用加倍的美术课程填充魏逸丞的时间,也用更加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的感知。
或许时间能磨平一切,或许距离能理清界限。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意识到了,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条他亲手划下,并坚信坚不可摧的边界,早已从内部开始风化,而他,这个自诩的掌控者,正站在裂缝的边缘,进退维谷。
书房里依旧冰冷安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但魏麟哲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面对的,不仅是少年青春期的情愫,更是他自己内心那片悄然松动、并开始酝酿风暴的荒原,而接下来每一天的陪伴,都将是一场对意志力的无声考验,他睁开眼,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上堆积的邮件,试图用熟悉的事务将自己拉回安全的轨道,却发现那些字符变得模糊而难以捕捉。
他的心,已经被那个刚刚离开的少年,无声地搅乱了一池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