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你是谁?”如同终极审判,将叶凡的灵魂彻底放逐到了荒芜之地。世界在他眼前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只剩下心脏被撕裂后空洞的回响。他看着她那双纯净却陌生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站在废墟之上的孤魂,曾经拥有的珍宝已在眼前化为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剧烈的痛楚如同海啸,几乎要冲垮他所有的理智。他想呐喊,想质问苍天为何如此残忍,想将她紧紧抱住,用尽一切办法去唤醒她。但当他触及她眼中那丝因他长时间沉默和异常表情而悄然升起的、细微的不安与戒备时,所有的冲动都被硬生生地、更痛苦地压了回去。
他不能吓到她。
现在的她,脆弱得像初春冰面上最后一片薄冰,任何过激的情绪都可能让她彻底碎裂,或者将她推得更远。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下。叶凡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肺,却帮助他找回了一丝摇摇欲坠的镇定。他极力控制着面部肌肉,扯出一个极其艰难、却尽可能显得温和无害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我……”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他顿了顿,努力让声线平稳下来,“我叫叶凡。是……是你的朋友。”
“朋友?”林晚晴微微偏头,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但那份不安似乎减轻了些许。她像是在记忆的仓库里努力搜寻关于这个“朋友”的信息,但显然一无所获。“对不起,”她有些歉然地笑了笑,那笑容客气而疏远,“我好像……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医生说是车祸的后遗症。”
“没关系。”叶凡迅速接口,声音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他直起身,稍稍退后了一步,刻意拉开了一点物理距离,以减轻可能带给她的压迫感。
从那一刻起,叶凡为自己套上了一个沉重无比,却必须完美扮演的枷锁——一个名为“朋友”的守护者。
他开始以这个全新的、令人心碎的身份,重新介入她的生活。
每天的探望,他不再带着任何试图唤醒记忆的隐秘期待。他只是准时出现,带着她可能需要的书籍、一些清淡可口的点心,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处理自己的工作。他不再主动提起过去,除非她偶然问起,而他的回答也变得极其简洁、客观,小心翼翼地剥离了所有可能蕴含个人情感的细节。
“这家粥铺的粥还不错,你以前……嗯,听说挺喜欢的。”他将温热的粥碗递到她手中,语气自然,仿佛只是一个细心的普通朋友。
林晚晴接过,小口尝了尝,点点头:“味道很好,谢谢你,叶……先生。”她似乎还在适应这个称呼。
“叫我叶凡就好。”他温和地纠正,心脏却因这刻意的客套而微微抽搐。
他陪她在医院的花园里做复健。她步履蹒跚,他就沉默地跟在一步之后,手臂虚悬在她身侧,既确保她一旦踉跄能立刻扶住,又小心地不做出任何逾越“朋友”界限的触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跳跃,她偶尔会因为走稳了一小段路而露出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那一刻,叶凡会恍惚觉得,时光似乎倒流回了他们最初相识的某个平静午后。但下一秒,当她转过头,用那双清澈却没有任何特殊情愫的眼睛看向他,询问“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时,那短暂的幻觉便瞬间破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他动用了所有的资源,联络全球顶级的神经内科和心理学专家,组织线上会诊,研究各种可能对记忆恢复有帮助的康复方案。但他从不将这些背后的努力宣之于口。当医生拿着新的治疗方案来与她沟通时,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恰好在场的一个旁观者。
他甚至开始小心地过滤掉所有可能刺激到她的人和环境。他委婉地告知了苏雨墨林晚晴目前的情况,苏雨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终只回了一句“我明白了,暂时不会去打扰她。”语气复杂难辨。他也严密地封锁了消息,避免任何林家的人或者媒体前来打扰她难得的平静。
这一切,他都做得悄无声息,如同春雨润物。
然而,独自一人时,那被强行压抑的痛楚便会如同潮水般反噬。无数个深夜,他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或者回到那个空荡冰冷的住所,白日里所有伪装的平静会瞬间瓦解。他会想起她曾经依恋地挽着他的手臂,想起她在他耳边低语的温柔,想起她绝望求婚时眼中的泪光……那些记忆越是鲜活,此刻她看他时那纯粹的陌生感就越是刺骨。
心口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荡荡地透着冷风。那种失去的钝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他只能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在她面前流露出任何异样。他现在唯一的使命,就是守护她,以一个她能够接受、不会感到压力的身份,陪伴她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光。
有时,林晚晴会对他产生一丝好奇。
“我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她会在复健休息的间隙,这样问道。
叶凡会抬起眼,目光掠过她好奇的脸庞,看向远处湛蓝的天空,用一种经过无数次内心排练的、平淡如水的语气回答:“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来……各自忙碌,联系就少了。”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关键节点,将一段刻骨铭心的纠葛,轻描淡写地概括成了泛泛之交。
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不再深究。
看着他如此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守护,连负责林晚晴复健的护士都忍不住动容。她们私下里议论着这个英俊而富有的男人,感叹着他的深情与隐忍。
而叶凡,只是日复一日地,扮演着那个温和、耐心、永远保持适当距离的“朋友”。他将所有的痛楚、爱恋、愧疚都深深埋藏在那个名为“朋友”的面具之下,用最极致的温柔,筑起一道透明的保护墙,将失忆后脆弱的地,小心翼翼地护在其中。
他知道,前路或许依旧漫长,甚至可能永远也等不到她记忆苏醒的那一天。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犹豫,不会再逃避。
他将以这种她所能接受的、最不具威胁的方式,守护在她身边。
直到她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
或者,直到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