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的夜晚并非总是寂静的。风声穿过古老石缝的呜咽,远处森林里不知名动物的啼叫,还有巡逻守卫那刻意放轻却依旧规律的脚步声,共同构成了这片领地独特的夜曲。
楚杭躺在宽大却冰冷的四柱床上,并未入睡。手腕上那枚轻薄通讯器的金属触感不断提醒着他所处的境地。沈玦的话语、全息影像中旋转的鸢尾花、母亲温婉而忧郁的面容、周世宏惊恐扭曲的脸……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搭档”。他咀嚼着这个词。与沈玦的关系被重新定义,剥离了情感的外衣,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捆绑和风险共担。这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却也带来更深的不安。当感情成为筹码,信任沦为工具,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他翻了个身,望向窗外。南欧的月亮异常明亮,清冷的光辉洒在庭院里那片在夜风中摇曳的鸢尾花上,像是母亲无声的注视。
必须拿回信物。必须找到“织网者”。必须揭开真相。
这三个“必须”如同烙印,刻在他的骨头上。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接下来的几天,楚杭的生活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在训练、学习和情报分析中高速运转。沈玦似乎有意加快了进程,传授的知识越来越艰深,训练的强度也越来越大。楚杭能感觉到时间在背后追赶的紧迫感。
这天下午,他正在“蜂巢”里尝试破解一段根据“守夜人”古老密文改良的虚拟防火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段密码结构极其繁复,如同一个不断自我衍生的迷宫,每解开一层,立刻会生出更多变化。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沈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停。”沈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楚杭手指一顿,虚拟屏幕上的破解进程瞬间冻结。
“你太急躁了。”沈玦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纠缠的符号线条,“密码学最忌讳的就是被情绪主导。愤怒、焦虑、甚至过度的求胜心,都会让你失去冷静,忽略细节,最终陷入对方预设的逻辑陷阱。”
他的手指在空中虚点,几个被楚杭忽略的、看似无关紧要的辅助符号被高亮标出。“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不是噪音,是路标。真正的破绽,往往隐藏在看似最冗余的信息里。‘守夜人’的密文体系,精髓在于‘藏叶于林’,而非‘铁壁铜墙’。”
楚杭看着那被点出的几个符号,茅塞顿开。他之前一直试图用强力的逻辑算法去冲击核心,却忘了最基础的观察和联想。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重新开始,这一次,速度慢了下来,但每一步都更加沉稳扎实。
沈玦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屏幕上逐渐清晰的破解路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他的念念,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总是超乎他的预期。
半个小时后,最后一道虚拟防火墙在楚杭手下土崩瓦解,核心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楚杭松了口气,抬手抹去额角的汗水,这才意识到沈玦一直没走。
“有进展?”他转头问。
沈玦点了点头,表情却不见轻松。“周世宏坐不住了。他通过中间人,提高了接触的级别和频率,暗示他手上有‘King’会非常感兴趣的‘硬货’,希望尽快与‘园丁’面谈。”
“面谈?”楚杭蹙眉,“他敢亲自来南欧?”
“他当然不敢。”沈玦冷笑,“他提议在一个第三方地点,一个位于公海、名为‘波塞冬之冠’的超级游轮上举行一场私人拍卖会。那里不受任何国家法律管辖,是进行各种灰色交易的绝佳场所。拍卖会的压轴物品,标注为‘来自东方的古老艺术品——银质鸢尾花’。”
楚杭的心猛地一跳!周世宏果然要把信物拿出来交易!而且选择在公海,显然是做好了万一情况不对,就彻底销毁证据或另寻买家的准备!
“拍卖会什么时候?”
“四十八小时后,‘波塞冬之冠’会准时驶入预定海域。”沈玦目光锐利,“‘收割者’的人已经确认登船。保守派也有人前往。苏沁……也在受邀之列。”
各方势力,终于要被这枚小小的鸢尾花,聚集到同一片海域了!
“我们必须去。”楚杭立刻道。这是拿回信物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当然。”沈玦语气笃定,“我已经安排好了身份。我们会以东南亚某隐形矿业大亨及其特别顾问的身份登船。”他看向楚杭,眼神带着审视,“但你要清楚,那艘船上龙蛇混杂,危机四伏。‘收割者’是极端危险人物,苏沁目的不明,周世宏更是诡计多端。一旦登船,我们几乎没有后援,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
“我知道。”楚杭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熟悉你的新身份,记住所有背景资料。”沈玦递给他一个加密数据芯片,“还有,学会用枪。”
***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更加紧迫。楚杭不仅要继续消化密码学和情报分析的知识,还要恶补关于矿业、珠宝、奢侈品等符合他新身份的常识,更要抽出大量时间,在古堡地下那个设施齐全的靶场里,接受阿夜最严格的射击训练。
他第一次握枪时,冰冷的金属感和沉重的后坐力让他极不适应。但很快,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被激发出来。调整呼吸,稳定手腕,专注瞄准……他学得飞快,进步速度连阿夜都感到惊讶。
“老板,你很有天赋。”一次训练间隙,阿夜难得地开口称赞,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楚杭放下微微发烫的手枪,揉了揉被后坐力震得发麻的虎口,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不需要天赋,他需要的是在最短时间内,掌握足以自保和反击的能力。
登船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沈玦来到了楚杭的卧室。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长条形皮质盒子。
“给你的。”沈玦将盒子放在桌上。
楚杭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造型优美、线条流畅的紧凑型手枪,枪身呈现出一种特殊的哑光黑色,握柄贴合手型,上面雕刻着不易察觉的防滑纹路。旁边是几个备用弹匣和一套精致的保养工具。
“西格绍尔 p365 xL,‘暗影’定制版。”沈玦介绍道,“体积小,重量轻,易于隐藏,但精度和可靠性极高。已经调整到最适合你的状态。”
楚杭拿起那把枪,入手微沉,但平衡感极佳,仿佛是他手臂的延伸。
“谢谢。”他说道,语气平静。这不是礼物,这是武器,是他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赖以生存的工具。
沈玦看着他熟练地检查枪械、退出弹匣又装上、最后利落地关上保险的动作,眼神复杂。他宁愿楚杭永远不需要碰这些东西。
“记住,”沈玦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在船上,除非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它。一旦开枪,就必须确保清除所有威胁,并且不能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证据。最好的武器,永远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楚杭将枪放回盒子,盖上。“我明白。”
沈玦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他转身走向门口,在手触碰到门把手时,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楚杭,低声说了一句:
“活着回来。”
然后,不等楚杭回应,便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楚杭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个黑色的盒子,心中五味杂陈。
活着回来。
这简单的四个字,在此刻听起来,却重若千钧。
他知道,公海之上的“波塞冬之冠”,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一场风平浪静的拍卖会。那将是各方势力角力的斗兽场,是阴谋与背叛交织的舞台。
而他,已经做好了登场准备。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远方那片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未知的海洋。
母亲,请保佑我。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然。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地狱,他都要去闯一闯。
为了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为了讨回那份迟到了二十多年的公道。
夜色,愈发深沉。黎明到来之时,便是驶向风暴之眼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