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片与世隔绝的荒岛,将血迹、脚印和所有人类活动的痕迹都稀释、抹去。楚杭和沈玦瘫倒在陡坡下的泥泞里,如同两条搁浅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的本能。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冰冷的雨水灌入口鼻,呛得楚杭阵阵咳嗽。他侧过头,看到沈玦靠坐在湿滑的岩石上,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左臂的伤口在湿透的深色衣物上洇开更大一片暗红,触目惊心。
银刃断后的枪声早已被风雨和距离吞噬,寂静中只余下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银刃他……”楚杭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
沈玦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疲惫,但底层依旧是磐石般的冷静。“他会找到我们的。”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现在,活下去。”
活下去。这三个字在此时此地,重若千钧。
沈玦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为牵动伤口和力竭而踉跄了一下。楚杭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湿黏。
“你的伤必须处理。”楚杭看着他手臂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暗色,眉头紧锁。在这种恶劣环境下,伤口感染足以致命。
沈玦没有逞强,点了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挪到一处稍微能遮挡风雨的岩石凹陷处。楚杭从急救包里翻出所剩无几的消毒药品和绷带,动作生疏却异常小心地剪开沈玦左臂的衣袖。
伤口比想象中更深,是被爆炸破片或尖锐石子划开的,皮肉外翻,边缘已经有些发白肿胀,不断有血水混着雨水渗出。
楚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消毒水仔细清洗伤口。药水刺激伤口的剧痛让沈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他哼都没哼一声,只是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包扎完毕,楚杭看着沈玦因失血和疲惫而更加苍白的脸,以及两人身上几乎可以拧出水的衣物,心沉了下去。体温正在快速流失。
“必须生火,把衣服烤干,找到水源和食物。”楚杭环顾四周,除了密密麻麻的、滴着水的植物,就是冰冷的岩石。
沈玦靠在岩壁上,微微喘息着,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审视着周围的环境。“这片区域的植被……有被大型动物啃食过的痕迹,附近应该有淡水。跟我来。”
他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带着楚杭向着雨林更深处跋涉。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的腐殖质层又厚又滑,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垂落的藤蔓不时绊住脚步。各种奇形怪状、色彩鲜艳的昆虫在周围飞舞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在窥伺着这两个闯入它们领地的不速之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植物腐烂的甜腻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光线极其昏暗,茂密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偶尔闪电划破乌云时,才能借着一瞬间的惨白光亮,看清前方扭曲狰狞的植物轮廓,更添几分阴森可怖。
楚杭紧跟在沈玦身后,手中的步枪不敢有丝毫放松,不仅要警惕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追兵,还要提防着这片原始丛林本身潜藏的危险——毒蛇、毒虫,甚至可能存在的猛兽。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前方隐约传来了潺潺的水声。沈玦的判断是正确的!
两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拨开层层叠叠的肥大叶片,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颇为湍急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清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粼粼微光。
确认四周暂时安全后,两人迫不及待地俯下身,用手捧起冰凉的溪水,大口喝了起来。甘冽的清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身体的燥热。
补充了水分,接下来是食物和火源。
沈玦示意楚杭警戒,自己则沿着溪流仔细观察。很快,他找到了一种叶片肥厚、根部膨大的植物,用匕首小心地挖出几块块茎。“这个可以吃,富含淀粉。”他又指着溪边岩石上一些吸附着的、颜色暗淡的贝类,“这些也没毒。”
楚杭则负责收集干燥的引火物。这在潮湿的雨林中极其困难,他只能寻找那些被风雨吹落、卡在树枝高处或岩石缝隙里、相对干燥的细小枯枝和树皮纤维。
好不容易收集到一小堆,两人退回之前找到的那个相对隐蔽的岩石凹陷处。沈玦从防水袋里取出一个极小的镁棒打火石,这是野外求生的必备品。
“嗤啦——嗤啦——”
火星溅落在楚千辛万苦收集来的、混合着一些刮下来的干燥树皮屑的引火物上。一次,两次……潮湿的空气让点火变得异常艰难。楚杭的心也随着那一次次摩擦而提起。
终于,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升起,紧接着,一点橘红色的火苗顽强地窜了出来!
“快!小心加柴!”沈玦低声道。
楚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细小的、相对干燥的树枝一点点加入,火苗逐渐变大,最终稳定地燃烧起来,散发出令人感动的温暖。
橘红色的火光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和寒意,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两人将湿透的外衣脱下,架在火堆旁烘烤,身上只穿着同样湿冷的里衣,围坐在火堆旁,汲取着那宝贵的温暖。
沈玦将挖来的块茎埋在火堆边缘的灰烬里煨烤,又将那些贝类放在烧热的石板上。很快,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和淡淡焦香的、属于食物的味道弥漫开来。
虽然味道寡淡,甚至带着些许苦涩,但对于饥肠辘辘、体力透支的两人来说,这无疑是救命的美味。他们沉默地分食着这些简陋的食物,感受着热量和能量一点点回到冰冷的身体里。
火光跳跃,映照着沈玦苍白而疲惫的侧脸,也映照着楚杭眼中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对银刃下落的担忧,身处绝境的茫然,以及对身边这个男人那剪不断理还乱的……依赖与隔阂。
“我们……还能出去吗?”楚杭看着跳动的火焰,声音有些飘忽。
沈玦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能。”他的回答简单而肯定,“风暴不会一直持续。只要雨停,我们就能想办法发出信号,或者找到更高的地方观察海域,寻找船只。‘蜂巢’和银刃……也不会放弃寻找我们。”
他的冷静和笃定,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楚杭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那枚鸢尾花……”楚杭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收藏挂坠的位置,“在船上时的异动……”
沈玦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投向跳动的火焰,眼神变得幽深。“那不是异动,是共鸣。它确认了你的身份,也……向某些存在,宣告了你的苏醒。”
“宣告?”楚杭心中一凛,“会引来什么?”
“不知道。”沈玦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可能是‘守夜人’残存的守护者,也可能是……更贪婪的猎手。‘King’内部,对‘共鸣者’的记载远比信物本身更少,也更……忌惮。”
他看向楚杭,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跃动:“你的价值,或者说,危险性,现在可能比那枚信物本身更大。”
楚杭沉默了。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抛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身不由己,越陷越深。母亲的秘密,沈玦的隐瞒,自身的特殊……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越缠越紧。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楚杭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我知道你可能继承了你母亲的特质,但无法确定,更无法确定共鸣的强度。”沈玦打断他,目光坦诚地迎上他的视线,“直到在船上,它被真正激活。念念,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早,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在你还没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的时候。”
他的称呼,又从冷静的“搭档”变回了带着温度的“念念”。
楚杭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复杂情愫——有关切,有愧疚,有决绝,或许,还有那始终未曾改变的、深沉如海的情感。
火堆噼啪作响,温暖着他们冰冷的身躯,却无法融化横亘在两人之间那由秘密、算计和生死考验筑起的无形高墙。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雨声和昆虫鸣叫的窸窣声,从不远处的黑暗丛林里传来!
楚杭和沈玦几乎是同时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沈玦更是下意识地伸手,将楚杭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放在身旁的手枪!
那声音很轻,很小心,带着一种明显的……窥探意味。
是追兵?还是……这岛上的原住民?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两人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
火光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岩壁上,扭曲晃动,如同蛰伏的猛兽。
雨林深处,未知的危险,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