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地跳跃,将沈玦和楚杭紧绷的身影投射在嶙峋的岩壁上,如同两只受困却依旧警惕的野兽。那来自黑暗丛林深处的窸窣声时断时续,带着一种原始的、充满审视意味的节奏,既不靠近,也不远离,仿佛有无形的眼睛在阴影中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楚杭的手指紧紧扣在步枪的扳机护圈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与那诡异的窸窣声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对抗。是幸存的追兵?还是这岛上未知的危险?
沈玦的状态更差,失血和疲惫让他的呼吸有些粗重,但握枪的手稳如磐石,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锐利得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死死锁定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时间在令人焦灼的对峙中一分一秒流逝。雨水不知何时变得小了些,从之前的瓢泼大雨转为淅淅沥沥的雨丝,丛林里的能见度稍微好转,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突然,那窸窣声停了。
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声音,用一种楚杭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从黑暗中传来。那语言晦涩难懂,音节短促而有力,仿佛蕴含着某种与自然共鸣的力量。
沈玦的瞳孔在听到这语言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凝重所取代。他缓缓地、极其谨慎地,将手中的枪口微微压低了几分,但并未放松警惕。
他侧过头,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气音对楚杭说道:“别开枪……是古腓尼基语的变种……‘守夜人’早期使用的密语之一……”
楚杭心中剧震!守夜人的密语?!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岛上?!
还没等他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沈玦已经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同样低沉、但带着不同韵律的古老语言,朝着黑暗的方向,回应了几个简短的音节。
黑暗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仿佛对方也在消化和确认。
几秒后,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语气中似乎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沈玦继续用那种古老的语言与对方交流,他的语速不快,似乎在谨慎地选择词汇。楚杭完全听不懂,只能从沈玦越来越凝重的表情和对方语气中偶尔流露出的情绪波动,来判断谈话的走向。
他看到沈玦几次提到了“记录者”、“鸢尾花”,甚至……提到了他母亲周婉清的名字!
对方在听到“周婉清”这个名字时,明显停顿了更长的时间,再开口时,那沙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无法作伪的悲怆和怀念。
谈话持续了大约五分钟。最终,沈玦似乎与对方达成了某种共识。他对着黑暗点了点头,然后示意楚杭:“放下武器,表示善意。他们……没有敌意。”
楚杭看着沈玦的眼睛,在那片深海里,他看到了确认和一丝……希望?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沈玦的判断,缓缓将步枪放在了脚边,但右手依旧悄然按在了腰间手枪的枪柄上。
沈玦也同样放下了武器。
随着他们放下武器,前方的灌木丛一阵晃动,三个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当看清来者的模样时,楚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三个……几乎与这片原始雨林融为一体的人。他们身材不算高大,但异常精悍,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形成的古铜色,上面绘满了用某种植物汁液画出的、复杂而神秘的靛蓝色纹路,这些纹路似乎与“守夜人”符号体系中某些基础元素隐隐对应。他们穿着用兽皮和坚韧植物纤维简单缝制的衣物,手中拿着磨制锋利的黑曜石长矛和木质弓箭,眼神锐利而充满野性,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看透世事的沧桑。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年过半百的长者,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但腰背挺直,眼神如同鹰隼,刚才那个沙哑的声音正是出自他口。他的目光先是复杂地落在沈玦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恍然,随即,他的视线越过沈玦,牢牢地、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激动,定格在了楚杭的脸上。
不,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楚杭脖颈间——那枚不知何时从衣领中滑出、在微弱火光下泛着幽光的鸢尾花挂坠上!
长者死死盯着那枚挂坠,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狂喜,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敬意与悲伤。
他猛地向前一步,无视了沈玦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到楚杭面前。他伸出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似乎想要触碰那枚挂坠,但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楚杭和沈玦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右手握拳,重重地捶在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然后向着楚杭,深深地、几乎将身体折成九十度,鞠了一躬!
跟在他身后的另外两名同样装扮的战士,也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姿态恭敬而虔诚,仿佛在觐见某种神圣的存在!
楚杭完全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沈玦。
沈玦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化为了然,他低声快速对楚杭解释道:“这是‘守夜人’内部,对‘记录者’及其直系血脉传承者,最古老的觐见礼!他们……把你当成了新的‘记录者’!”
新的记录者?因为母亲?因为这枚挂坠?
长者直起身,目光依旧灼热地停留在楚杭身上,他再次开口,这一次,他换了一种口音极其古怪、但楚杭勉强能听懂的、混合了多种语言的破碎英语,夹杂着一些手势,试图进行沟通。
“印记……鸢尾花的……持有者……婉清……女士的……血脉……”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词都仿佛承载着沉重的分量,“我们……‘守夜人’……最后的……‘林地守护者’……一族……等待……太久……”
林地守护者?守夜人最后的遗民?!
沈玦立刻用那种古老语言与长者快速交流起来,似乎在确认信息和解释他们的来历。长者在听到沈玦是“夜莺之子”(沈玦母亲的代号?)以及他们被“背叛者”(指‘King’?)追杀时,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愤怒和仇恨的光芒。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用那种破碎的英语对楚杭说道:“背叛!可耻的背叛!他们……玷污了……古老的誓言!掠夺!杀戮!婉清女士……她……”
他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油彩。“她……曾在这里……躲避……带着……希望……但……他们……还是……找到了她……”
楚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母亲……曾经也到过这座岛?!在这里躲避过追杀?!
“她……留下了……东西……”长者平复了一下情绪,指向雨林的更深处,“给……她的……血脉……只有……真正的‘记录者’……才能……开启……”
母亲留下了东西?在这里?!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感,如同潮水般将楚杭淹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鸢尾花挂坠,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母亲遥远的体温和嘱托。
沈玦的眼中也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他立刻追问长者具体的地点。
长者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跟上。他和他两名同伴转身,如同熟悉自己掌纹一般,灵巧地穿梭在茂密的雨林中,为楚杭和沈玦引路。
有了这些“林地守护者”的带领,路途变得顺畅了许多。他们似乎懂得如何避开丛林中最危险的区域和生物,脚步轻盈而迅捷。
在雨中跋涉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来到了一处隐藏在巨大瀑布和水潭之后的山壁前。瀑布轰鸣,水汽弥漫。
长者走到水潭边一块毫不起眼的、长满了青苔的巨石旁,示意楚杭上前。他指着巨石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凹陷处,那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与鸢尾花挂坠形状完全契合的、浅浅的刻痕!
“印记……放入……门……将开……”长者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楚杭。
楚杭看向沈玦,沈玦对他点了点头,眼神鼓励。
楚杭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拂去那个凹陷处的青苔和泥土,然后,他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鸢尾花挂坠,郑重地、严丝合缝地,嵌入了那个刻痕之中。
就在挂坠完全嵌入的刹那——
“嗡……”
一阵低沉而悠长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声响起!紧接着,那枚鸢尾花挂坠再次亮起了那种幽蓝色的微光,只是这一次,光芒稳定而持续,并且顺着刻痕的纹路,如同激活的电路一般,迅速向着整块巨石蔓延!
无数道细密的、散发着微光的线条在巨石表面亮起,勾勒出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充满了“守夜人”风格符号的阵列!
伴随着一阵沉重的、仿佛尘封了无数岁月的岩石摩擦声,那块巨大的、看似与山壁浑然一体的石头,竟然缓缓地、向内旋转,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陈旧尘埃、古老书卷和某种特殊植物清香的、冰冷而干燥的气息,从洞内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被这神奇的一幕震撼了。
长者和他同伴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激动和虔诚的神色,再次向着洞口,或者说,是向着手持信物开启此地的楚杭,深深行礼。
“进去吧……‘记录者’……”长者直起身,对楚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婉清女士……留给你的……答案……就在里面……”
楚杭看着那幽深的洞口,仿佛看到了母亲在二十多年前,拖着疲惫而决绝的身影,在这里埋下希望种子的模样。
他没有任何犹豫,看了一眼身旁眼神同样复杂的沈玦,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未知的、属于母亲的秘密空间。
沈玦紧随其后。
当两人的身影没入黑暗,那巨石门户再次在低沉的轰鸣中,缓缓闭合,将外界的一切,暂时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