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子豪联盟的破裂,如同抽掉了林小风棋盘上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不仅让他失去了一个宝贵的战略缓冲区和信息渠道,更让他清晰地暴露在“火爷”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之下。林小风心知肚明,以“火爷”的行事风格,绝不会放过这个趁虚而入、一举拿下“山海轩”的绝佳机会。他预感到风暴将至,却没想到,这场风暴会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
果然,就在他与陆子豪在“山海轩”后巷不欢而散的第三天,一场更加赤裸、也更加危险的狂风暴雨,骤然降临,连一丝预兆的缓冲都没有。
这一次,“火爷”没有再动用那些商业围剿、舆论抹黑、挖角策反之类的常规商战手段,那些虽然阴险,但至少还披着一层商业竞争的外衣。他直接派出了真正的“使者”,带来了一份不容置疑、充满血腥味的最后通牒。
来者并非之前那位西装革履、谈吐间带着资本傲慢的投资经理赵先生,而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相貌极其普通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用料却异常低调奢华的深灰色中山装,身形瘦削,面容平淡无奇,属于那种即使与你擦肩而过数次,也绝不会在记忆中留下任何印象的类型。但当他步履平稳、悄无声息地踏入“山海轩”那古色古香的前厅大门时,整个空间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他没有释放出任何所谓的气场或威压,眼神也如同蒙着一层薄雾般平淡,然而,所有不经意间与他目光接触的服务员、学徒,甚至是在前厅喝茶的老顾客,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直达天灵盖,那是生物在遭遇顶级掠食者时,源自基因深处的本能预警。
他自称姓阎,没有透露任何职务或背景,只说是受“那位先生”所托,前来与林师傅谈一笔“买卖”。他的声音沙哑而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一台精密仪器在播报。
闻讯赶来的李默试图上前阻拦盘问,却被这位阎先生一个看似随意、平淡无奇的眼神扫过,李默瞬间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呼吸一滞,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身体僵硬,竟无法再前进一步!那是一种纯粹精神层面的压制,冰冷而绝对。
林小风在二楼的“厨心”工作室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与之前的赵先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赵先生是游走于资本丛林中的猎豹,优雅、迅捷、目标明确,带着商业规则内的危险;而这位阎先生,则更像是潜伏在阴影最深处的毒蛇,无声、冰冷,其危险超越了规则的束缚,直指生命本身。
工作室里没有备茶,林小风甚至没有客套地请他坐下。两人就隔着那张宽大、摆满了各式厨刀、调料罐和食材样本的厚重实木工作台,无声地对峙着。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林师傅,幸会。”阎先生率先开口,沙哑的声音在安静的工作室里异常清晰,没有任何寒暄或情绪波动,直奔主题,语气比赵先生还要直接、冷酷十倍,“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那位先生’对您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了。”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在光滑的台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他给您两个选择。”阎先生伸出第一根枯瘦如柴的手指,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第一,接受收购。收购价格,在之前赵先生提出的基础上,再上浮百分之二十。这是最后的报价,也是‘那位先生’所能展现的最大‘诚意’。”
他报出的这个“上浮百分之二十”后的数字,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让任何普通人瞬间实现财务自由,几辈子挥霍不尽。然而,他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今天的天气,仿佛那只是一串毫无意义的符号。
“签字,拿钱,您个人可以安全离开,甚至可以保留一个‘山海轩终身荣誉主厨’的空衔,风光体面。”他顿了顿,那双深井般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看着林小风,“至于‘山海’这个品牌,您放心,‘那位先生’麾下有最专业的团队,会给予它最‘妥善’的安置,让它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他刻意加重了“妥善”二字,其中蕴含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那很可能意味着“山海轩”独特的秘方被拆解、品牌被雪藏或滥用,最终彻底沦为资本游戏的牺牲品。
“第二,”他收回第一根手指,双手缓缓背到身后,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工作室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拒绝。”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原本平淡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牢牢锁定了林小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入空气:“如果您,选择了拒绝……”
他的语速依旧平稳,但接下来的话语,却赤裸裸地撕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血腥的獠牙:“那么,从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开始,‘山海轩’将不再仅仅是面临商业上的围剿和舆论的抹黑。您,以及您身边的所有人——比如忠心耿耿的李默经理,后厨的刘师傅、张师傅,甚至那些您颇为看重的学徒们——都可能会遇到一些……生活中‘意想不到’的麻烦。”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工作台上那些锋利的厨刀、珍贵的香料罐和食材样本,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讽:“举例来说,贵店每日采购顶级食材的运输车队,可能会在某个僻静的路段遭遇严重的‘交通事故’,车毁人亡,食材尽毁;存放珍贵干货和调味品的仓库,可能会在深夜突发‘意外’火灾,火光冲天,一切化为灰烬;或者,某一天,在‘山海轩’用餐的贵宾们,会集体出现严重的‘食物中毒’症状,送医抢救,舆论哗然……”
他轻轻咂了咂嘴,仿佛在品味某种美味,继续说道:“再或者,更直接一点……您本人,下班回家的路上,可能会不小心被高空坠落的广告牌砸中;李默经理开车外出办事,刹车可能会‘意外’失灵,撞上护栏;刘师傅晚上去夜市喝个小酒,可能会遇到醉酒闹事的‘混混’,被打成重伤……生活嘛,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不是吗?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一帆风顺呢?”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威胁!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商业竞争的底线,直接指向刑事犯罪、人身安全和生命的毁灭!这是最下三滥、最令人不齿的黑道手段!
站在林小风侧后方的李默,听得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感到一股深深的、令人绝望的无力感。他知道,以“火爷”那深不可测的背景和能量,对方绝不是在虚张声势,这些阴毒狠辣的“意外”,他们完全有能力、也绝对做得出来!而且,事后完全可以伪装成真正的意外,让人查无可查!
阎先生看着林小风那张依旧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波动的年轻脸庞,似乎微微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传声机器:“林师傅,您是聪明人。利弊得失,应该看得清清楚楚。‘那位先生’是惜才之人,正是欣赏您在厨艺上的绝世才华,才破例给了您这次选择的机会。希望您不要因为一时无谓的意气用事,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毁了您呕心沥血才建立起来的‘山海轩’,更……连累了身边那些信任您、追随您的无辜之人。”
他特意在“连累”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如同丧钟最后一声沉重的鸣响,充满了恶毒的暗示和压力。
“我的话,已经带到了。”阎先生直起身,动作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无比的中山装领口,尽管那里根本没有一丝褶皱,“您有24小时的时间慎重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次登门。希望到时,能听到您做出的……最明智的决定。”
说完,他不再多看林小风一眼,也没有任何告辞的礼节,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转身,迈着悄无声息却又精准无比的步伐,离开了“厨心”工作室。他来得突兀,走得干脆,没有留下任何实物痕迹,只有那弥漫在空气中、冰冷刺骨、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久久不散。
工作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反而更衬出室内的压抑。
李默直到确认那个可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才敢大口地喘息,仿佛刚刚从水下浮出水面,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充满了恐惧和愤怒:“风……风哥!他……他们!他们这是要下死手啊!这根本就不是做生意!这是要我们的命!”
林小风依旧站在原地,身体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工作台上那一小罐他视若珍宝、散发着奇异微光的七彩灯笼椒上,那是他探索厨艺极限的重要灵感来源之一。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有些发白。
对方的威胁,其狠辣程度和毫无底线,确实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这已经不再是商业战争,而是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斗争,是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对方撕下了所有文明的伪装,露出了最狰狞的獠牙。
接受?
意味着放弃自己坚守的厨道,背叛自己的理想和心血,屈辱地将“山海轩”这个如同自己孩子般的品牌,拱手交给一个只会将其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资本巨鳄。所谓的“荣誉头衔”和巨额金钱,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甚至是一种耻辱。而且,以“火爷”的为人,谁能保证他拿到想要的东西后,不会过河拆桥,让自己“被意外”消失?
拒绝?
意味着将自己,以及整个“山海”团队上下下几十口人,包括李默、刘师傅这些忠心耿耿的伙伴,都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阎先生口中那些阴毒的“意外”,随时可能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他林小风或许可以凭借一些特殊能力自保,但李默他们呢?那些普通的员工和学徒呢?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坚持,而连累这些无辜的人?
这是一个真正的、两难的绝境。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前方都仿佛是万丈深渊。
(林小风内心独白,如同冰冷的海浪在翻涌:“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图穷匕见。‘火爷’,果然是不择手段到了极致。用这种最下三滥、最黑道的方式逼我就范……看来,他是真的失去了所有耐心,也彻底撕破了脸皮。24小时……这24小时,恐怕将决定我和‘山海轩’的生死存亡。我……该如何选择?”)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喜马拉雅山脉,轰然压在他看似单薄的双肩上,几乎要将他碾碎。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然而,与李默那几乎崩溃的恐慌不同,林小风的眼神,在经历了最初的剧烈震动和汹涌的思绪之后,并没有变得慌乱或绝望,反而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在极致的刺激下,迅速冷却、沉淀,变得愈发深邃和沉静。那是一种风暴来临前,深海最底层那种近乎凝固的、蕴含着未知力量的平静。
他知道,无论最终做出何种选择,从这一刻起,他和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将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看不到尽头的、无比艰难的道路。而这场战争的性质,也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