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光阴,在密锣紧鼓的准备与心弦紧绷的等待中,如指间流沙,悄然而逝。
林小风将这九十多个日夜利用到了极致。他不仅将“山海轩”的日常运营梳理得井井有条,更与李默、小刘进行了无数次沙盘推演,针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经营危机、食材短缺甚至突发舆情,都制定了详尽的应对预案。他将一份密封的信函交给古老头,约定只有在收到特定暗号或超出预料的极端情况下,才能打开。后厨成了他另一个战场,锅铲瓢盆的碰撞声与古籍翻页的沙沙声交织,他反复锤炼着每一道工序的火候与节奏,试图触摸那玄之又玄的“锅气”。而那几株珍贵的七彩灯笼椒,更是他研究的重点,他小心翼翼地提取、配比、尝试,记录下每一种微小变量下“香辣”层次的细微变化,试图窥探其更深层的奥义。
约定的日子,在日历上被画上了一个重重的圆圈,终于到来。
这一夜,月华如水,星河黯淡。林小风独自待在静谧的“厨心”工作室。他换上了一套吸汗透气的深色运动服,脚蹬软底便鞋,背上是一个轻便但结实的行囊,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他惯用的几把保养得锃亮的定制厨刀、一个微型急救包、一包高能量压缩食品,以及那本边角已微微卷起的古老笔记。他的手掌,紧紧握着那枚近日来温度持续升高,甚至隐隐传出微弱脉动的“试炼”令牌。
当时、分、秒三针在表盘顶端重合,午夜十二点降临的刹那——
异变突生!
他掌心的木质令牌不再是温和发热,而是骤然迸发出璀璨却不刺目的五彩光华!那光芒如有生命般,化作流动的光带,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臂,继而像一层光茧将他整个人包裹。一股庞大无匹、根本无法抗拒的吸力自令牌核心传来,林小风只觉得脚下一空,周遭熟悉的一切——工作台、灶具、书架——开始像浸了水的油画般扭曲、旋转,继而模糊、消散。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只有一种灵魂被强行抽离躯壳般的失重感,以及空间规则被强行打破、折叠时产生的诡异晕眩。
仿佛刹那永恒,又似南柯一梦。
当双脚重新感受到坚实的地面,五感如同潮水般回归,林小风猛地睁开了眼睛。
咸湿中带着草木清甜的海风,猛烈地灌入他的肺叶,与城市中污浊的空气截然不同。他正站在一片洁白如银、细腻如粉的沙滩上,脚下的沙粒还残留着白日的温热。举目望去,眼前是浩瀚无垠的墨蓝色大海,在天空中一轮奇异的巨大月亮的照耀下,荡漾着破碎的银鳞般的光波。身后,则是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热带雨林,参天古木与纠缠的藤蔓构成一道巨大的黑色屏障,黑暗中传来窸窣的虫鸣、尖锐的鸟啼,以及某种低沉而充满力量的野兽嘶吼,共同奏响着原始荒野的交响曲。
他抬起头,天空并非熟悉的穹庐,那一轮巨大的月亮散发着柔和而梦幻的五彩光晕,将整个岛屿笼罩在一种非现实的光辉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味界”?一座海外仙山般的试炼之岛?
林小风强压下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锐利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视四周环境。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并非唯一的“登陆者”。
在这片新月形的海岸线上,稀疏地分布着十几道形态各异的身影。他们如同从不同时空被抛掷于此的碎片,散发着迥然不同却都令人侧目的气息。
在他右侧不远处,一个穿着沾有不明污渍的白大褂、戴着厚重护目镜、头发爆炸如鸟窝的年轻男子,正旁若无人地蹲在地上,兴奋地调试着一个散发着幽幽冷气的金属箱(显然是高科技低温慢煮机),同时对着几个试管里色彩斑斓的液体记录数据,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温度曲线……分子活性……风味阈值……”——活脱脱一个实验室里走出来的科学厨痴。
稍远些,一个皮肤呈古铜色、肌肉线条如刀刻斧凿般精悍的壮汉,仅在腰间围着一块斑驳的兽皮。他眼神锐利如觅食的鹰隼,脸上和身上用天然颜料涂抹着充满野性美的诡异图腾,腰间悬挂的一串小型兽齿和骨饰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碰撞。他似乎对环境的变化极为敏感,注意到林小风的打量,他转过头,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带着几分原始的狡黠,他先是用力捶了捶自己结实的胸膛,然后指向幽暗的雨林深处,做了一个投掷长矛的狩猎动作。——这定然是某个深谙自然之道、遵循古老狩猎本能的部落遗民。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靠近雨林边缘的阴影里,安静地坐着一位双目紧闭、面容清癯的老者。他手握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姿态安详,但鼻翼却在极其微幅地、快速地翕动着,仿佛空气中的每一缕海风、每一丝泥土的芬芳、每一抹远处花朵的暗香,都化作了可见的丝线,被他精准地捕捉、分析。他似乎拥有超越视觉的感知力,准确地将脸转向林小风的方向,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和而洞悉一切的笑意。——这位老者,恐怕是位依赖神乎其技的嗅觉行走天下的调味大师。
环顾四周,这奇特的群体中还有更多引人注目的存在:一位身披陈旧僧袍、手捻念珠、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的低诵经文的苦行僧;一位穿着繁复精致和服、连发髻都一丝不苟、姿态优雅如鹤立鸡群的日料宗师;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阴影下、散发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神秘客;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面容稚嫩,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古井、写满了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感的孩童……
林小风心中默数,沙滩之上,包括他自己在内,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人。
这二十人,仿佛是从世界美食版图上被精心挑选出的坐标点,代表着截然不同的烹饪哲学、文化根基与力量体系。这里有推动边界的前沿科技,有源自血脉的古老传承,有超越常人的超凡感官,有向内求索的苦修意志,有极致的仪式美感,有深藏的隐秘,甚至有返老还童般的诡异……这哪里是试炼者的集合,分明是一个微缩的、光怪陆离的美食“异人”江湖!
彼此之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没有人贸然开口,只是用警惕的目光相互打量,评估着潜在的盟友或对手。不同的文化、理念、甚至是对“美味”本质的理解,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月光沙滩上,已然开始了第一次无声却激烈的碰撞。
林小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叶间充满了陌生世界的气息,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令牌那逐渐消退却依旧清晰的余温,心中的震撼缓缓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期待所取代。
五味试炼,这开端,就已如此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