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十位参与者各自警惕,打量着这片被奇异五彩月光笼罩的陌生而神秘的孤岛环境时,一个尖锐、刻薄,仿佛陈年老醋般带着浓郁酸气与腐朽气息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每个人耳蜗深处直接响起,如同钝器般狠狠砸碎了沙滩上勉强维持的寂静。
“哼!一群歪瓜裂枣,愣头青,老古董……这次试炼的质量,真是越来越让人倒胃口了!”
那声音不仅酸,还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挑剔和不屑,仿佛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她眼中都存在着难以忍受的瑕疵。声音的来源诡异莫测,似乎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又似乎源自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幽深、仿佛潜藏着无数危险的茂密雨林深处。
“唰——”
几乎是本能反应,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肌肉记忆让一些具备战斗经验的人摆出了防御姿态。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最可能传来的雨林边缘。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力,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和雨林土壤的腐殖质气味,变得凝重起来。
只见从雨林浓重的阴影中,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踱出,步伐缓慢而奇特,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稳定。那是一位老妪,身材矮小瘦削得如同被风干的枣核,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并且打了好几个歪歪扭扭补丁的灰色布衣。花白的头发稀疏,被一根看似随手折来的枯枝勉强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布满深壑般皱纹的额前。她的脸像是被岁月和某种刻薄情绪反复揉搓过的树皮,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形成一个充满鄙夷的弧度。最令人心悸的是她那双三角眼,眼白浑浊泛黄,但瞳孔却锐利如淬毒的针尖,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挑剔、极度不耐烦,以及一种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人心深处弱点的冰冷精光。
她手里拄着一根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枯木拐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让人不由得担心下一瞬她就会栽倒在地。但奇异的是,没有任何人敢生出丝毫小觑之心。因为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无形威压,沉重如山岳,更带着一股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酸”意——嫉妒、挑剔、苛责、不满——的浓烈气场,让在场的每一位参与者都感到心头一紧,呼吸都为之不畅。
酸婆婆蹒跚走到沙滩中央,那片被五彩月光照得最亮的地方。她停下脚步,那双三角眼如同最精密却也最苛刻的扫描仪,带着“滋滋”作响的批判意味,挨个从二十名神色各异的参与者身上缓慢扫过。她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冰冷的重量和尖锐的触感。
目光落在那个正手忙脚乱试图保护他那些精密仪器的科学狂人身上时,她鼻腔里挤出毫不掩饰的嗤笑:“弄些花里胡哨的铁皮盒子,插电的玩意儿,就能烹饪出有温度、有灵魂的菜?可笑!机器懂什么叫恰到好处的酸味吗?”
视线扫过那位肌肉贲张、皮肤上绘满古老图腾的部落壮汉,她干瘪的嘴唇撇了撇,声音里的嫌弃几乎要滴出来:“一身蛮横死肉,空有把子力气,怕是连最基本的盐和糖都分不清吧?糟蹋食材的货色。”
当那锐利的目光掠过安静站立、以耳鼻感知世界的盲人调味师时,她冷哼一声,话语如冰锥:“鼻子灵得像狗一样有什么用?味道终究是舌头尝出来的,是融于血脉的体验,不是靠闻就能闻出真谛的!投机取巧。”
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依次刺过神情倨傲的世家传人、眼神闪烁的流浪厨师、紧紧抱着家传菜刀的少女……最终,在掠过努力降低存在感、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林小风时,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几乎难以察觉的刹那。她浑浊的眼珠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如同在废铁堆里看到了一小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但随即又被更深的不耐烦覆盖,嘴角下撇的弧度更大:“哟,还有个细皮嫩肉、像是从来没沾过阳春水的,怕是连只鸡都没杀过吧?来这里是准备当食材吗?”
她这一圈毫不留情的点评下来,如同寒风过境,几乎把所有人都用言语鞭挞了一遍,沙滩上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分。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和惊惧的情绪在参与者中无声蔓延,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人立刻出声反驳。一方面是被她那深不可测的气势和“五味盟长老”的身份所震慑,另一方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位言语刻薄如刀的老妪,恐怕就是此次诡异试炼的引导者,甚至可能是裁决者。
“老身姓酸。”老妪用那根歪扭的拐杖重重顿了顿脚下的沙滩,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声音依旧尖锐得刮人耳膜,“你们可以叫我酸婆婆,或者……‘酸’长老。”
五味盟,“酸”长老!
果然!众人心中凛然,印证了猜测。五味盟的五位核心长老,引领他们来此的“苦”长老古老头他们已经见过,那苦闷压抑的气息尚记忆犹新,如今又出现了这位光是听着声音就让人牙酸的“酸”长老。这五味盟,果然非同寻常。
“这里,就是‘味界’。”酸婆婆用拐杖随意地划了一个大圈,动作懒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将整座岛屿——金色的沙滩、幽暗的雨林、远处隐约的山峦以及头顶那轮诡异的五彩月亮——都囊括在内,“是你们未来三个月,吃喝拉撒睡,以及……接受试炼的地方。”
她刻意停顿,三角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残酷:“别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的厨艺大赛,搞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就能蒙混过关。‘五味试炼’,考验的不是你们那点可怜巴巴、停留在皮毛的技艺,而是你们对‘酸甜苦辣咸’这五味背后所蕴含的人生真谛的感悟力!是你们的厨心!是你们能否理解味道背后的情绪、记忆和天地规则!”
“规则,很简单,也只有一条。”酸婆婆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没有淘汰制,只有‘感悟制’!”
“在这座岛上,你们会经历五重关隘,分别对应五味。每一重关隘,都会以你们意想不到的形式——或许是环境,或许是挑战,或许是幻象——引导你们,或者说逼迫你们去体验、去理解、去感悟那种味道背后所代表的人生况味和天地至理。”
“悟了,茅塞顿开,就能继续前进,甚至可能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比如……对味道更深层次的控制力。”
“悟不了……”酸婆婆干瘪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像用刀刻出来的一样,“那就永远留在这里,陪着这片沙滩,这片吃人的林子,慢慢迷失自我,最终成为‘味界’的一部分吧。你们的意识会如同沙滩上的字迹被潮水抹去,彻底消散,而你们的身体,则会化为最纯粹的味道养分,滋润这座岛。”
“迷失……”这个词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里,让所有人背后都窜起一股刺骨的寒意。意识消散,身体化为养分?这比直接的死亡更加可怕,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存在意义上的抹杀!
“别指望能逃跑或者放弃。”酸婆婆仿佛能洞悉每个人内心最细微的动摇,冰冷的目光扫过,带着讥讽,“这座岛被强大的结界笼罩,没有我们五位长老的接引,谁也出不去。至于放弃?哼,天真!当你们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试炼就已经开始了!这是一条单行道,没有中途退出一说!”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再次扫过全场,将那一张张或震惊骇然、或凝重如山、或恐惧苍白的脸尽收眼底,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为短暂的、近乎残忍的满意神色。
“第一重试炼,‘酸之试炼’,明天日出之时,正式开始。”酸婆婆用拐杖毫不客气地指向那片深邃莫测、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和危险的雨林深处,“今晚,是你们最后安稳……如果这算安稳的话的一夜。自己找个地方窝着吧。提醒你们一句,这岛上的东西,不管是树上的果子,林里的走兽,还是海里的鱼,能不能吃,安不安全,自己判断。死了伤了,概不负责。这也算是试炼前的开胃小菜吧。”
说完,她不再理会这群命运未卜的参与者,仿佛他们只是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如同来时一样,缓缓踱步,再次融入了那片茂密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雨林阴影之中,身影彻底消失,只留下那若有若无的酸涩气息还在空气中弥漫。
沙滩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比酸婆婆出现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只有那轮诡异的五彩月亮依旧冷漠地洒下光辉,映照着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海潮不知疲倦地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和沙滩,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哗哗声。而此刻,从雨林深处传来的那些不知名生物的低吼、窸窣声,仿佛因为酸婆婆的离去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逼近,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危险意味。
二十位参与者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茫然,以及一丝深藏的惊惧。
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任何形式的比赛,这是一场关于感悟、关于心境、甚至关于生命哲学的残酷修行!无法感悟,就意味着永恒的迷失,彻底的湮灭!
五味试炼那残酷而诡异的面纱,随着酸婆婆的现身与离去,终于被揭开了一角,露出了其后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