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前脚刚将张媒婆送出村口,后脚,挎着一篮子蔬菜的张氏,就从老宅那边回来了。
刚进院门,大丫便习惯性地迎上来,低着头,乖巧地伸手去接母亲臂弯里的篮子,轻声唤了句:“娘。”
一切举动都很自然。
转身便回了灶房。
张氏也准备跟去一起忙活。
然而,刚迈了几步,她就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
众人的目光似乎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她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微妙感。
更让她心慌的是,她隐约捕捉到几个飘过来的词。
“婚事……”
“大丫……”
“男方……”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林星瑶见她呆立原地,便好心又带着点提醒的意味,主动开口道:“嫂子,回来了?方才啊,有个像是媒婆的妇人来找大哥,说是给大丫说亲的。大哥听着……似乎还挺满意的。”
嗡——
张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傻了!
她猛地看向灶房,只见女儿低着头,缩到墙角阴影里。
再看向院中其他人。
林星瑶皱着眉,谢云舒神色复杂,刘公公一脸不赞同。
她的目光最后下意识地投向石桌旁静坐的白璃,仙人依旧淡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说……说亲?给……给大丫?”
她怔愣了几息,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转身,几乎是冲进了火灶房!
火灶房里,光线略暗。
大丫背对着门口,站那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
张氏没急着上去,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平复情绪。
“……大丫”
张氏终于开口,眼圈有些发红。
一转眼,这都十六年了。
自从白璃来了之后,她想过大丫的婚事可能不会那么快了,怎么也得再缓几年。
她还能慢慢教,细细嘱咐。
没想到……这亲事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一想到女儿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她的羽翼,张氏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更多的是可能再也见不到几回的恐慌。
就在这时,王铁柱回来了。
他想着回来再交代大丫几句午后去相看的事,顺便拿点东西。
一进院门,他就发觉气氛更加不对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有点怪,带着审视,甚至有点……谴责的意思。
小丫小跑着来到白璃身边,扯了扯衣角,仰着小脸,懵懂又带着点不安地问:“奶奶……大姐……是要嫁人了吗?”
白璃垂眸,看着小丫的眼睛,没有回答,只是随手从石桌上拿起一枚朱红的果子,递到她手里。
小丫捧着果子,又看看父亲,再看看沉默的众人,小眉头也皱了起来。
王铁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努力挤出个笑容,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怎么……怎么了?大妹今日不用去田里看看?二妹的生意不忙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张氏听到他的声音,猛地从火灶房里冲了出来,几步走到他面前,直接问道:
“孩她爹!到底怎么回事?什么说亲?给谁说的亲?你怎么一点风声都没跟我透?!”
王铁柱被她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一懵,下意识地想拉她到一边单独说:“她娘,你听我说……”
“哎哎哎,别躲呀!”
林星瑶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几分不满和犀利。
“大哥!大丫的婚事,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自作主张,不提前跟嫂子商量一下呢?”
王铁柱被林星瑶这顶帽子扣得有点懵,急忙解释道:
“大妹,不是啊!这……这我也是刚知道!就是在村口碰上了,她说知道咱家大丫人品好模样好,特意来说亲的!人家是镇上有名的媒婆,好些好姻缘都是她撮合的!我就想……”
他努力强调对方的“名气”,试图证明自己并非草率。
林星瑶却直接打断了他:“大哥!这根本不是媒婆有名气没名气的问题!”
她语气严肃起来。
“现在整个临山县,谁不知道柳树沟住着位仙人?这个家里跟仙人有关系,早就不是秘密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跑来说亲,大哥你就没想想,这里面会不会……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王铁柱有些傻眼了。
他脑子里只想着对方家境殷实,大丫嫁过去能过上好日子,是桩顶好的事!
他只顾着高兴闺女能有这样的归宿了,完全忘了自家现在身份特殊。
看着王铁柱那副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懊恼的表情,林星瑶简直哭笑不得。
“大哥啊大哥!你不会……已经答应人家什么了吧?”
王铁柱赶紧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就是答应人家午后带大丫去镇上那布庄看看,跟那家小子见个面,主要还是得大丫自己愿意才行!我哪能随便就把闺女许出去啊!”
这点原则他还是有的。
“呼……”
火灶房里,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的大丫,听到父亲这话,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猛地落了回去,长长地、无声地舒了口气。
刚才那一瞬间,她脑子里甚至闪过无数听来的八卦画面,关于富商强娶民女、新郎丑陋不堪等等……
虽然知道父亲不至于那么狠心,可那份属于少女对未来夫婿本能的忐忑和恐惧,还是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不是说在镇上开布庄吗?”谢云舒插话问道,“哪个镇?哪家字号?”
王铁柱连忙说了布庄的名字和所在的镇子。
谢云舒默默记下,心中已盘算好,回去后便遣可靠人手去打听虚实。
林星瑶则抓住了另一个关键点,挑眉问道:“你说午后带大丫去见面?”
王铁柱一脸理所当然:“对啊,不见面怎么知道合不合眼?”
他这话一出,林星瑶、谢云舒、张氏,甚至连一直垂着眼皮没吭声的刘公公,全都用一种看“稀世奇珍”般的震惊目光看向王铁柱!
林星瑶扶额:“大哥!你没搞错吧?!大丫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议亲是大事,讲究的是男方主动登门、媒妁往来!哪有让未嫁女儿自己跑到男方铺子里去相看的道理?!”
谢云舒也立刻蹙眉附和:“是啊大哥,这于礼不合!从古至今,就没有这个惯例!这传出去,对大丫的名声不好!”
张氏更是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糊涂啊!让大丫上赶着去见人家?这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姑娘嫁不出去,恨嫁呢!这让大丫以后在婆家怎么抬得起头?!”
王铁柱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他被三人连珠炮似的责问、提醒、数落给轰懵了!
看着妻子焦急、妹妹们不赞同、刘公公摇头叹息的样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他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挠着头,结结巴巴地辩解:
“我……我……我没想那么多啊……我当初去你家提亲,不也是……也是直接去你家相看的吗?我……”
他这才猛地想起,自己是个男人,当初去张氏家里议亲,自然可以主动登门。
可轮到自家闺女,规矩就完全反过来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
王铁柱乱了方寸,求助地看向众人,尤其是林星瑶。
“话都说出去了,答应人家了,总不能……总不能突然说不去了吧?那多不好?显得咱家没信用……”
谢云舒沉吟一下,说道:“为今之计,只好大哥一个人去。莫要说议亲,只说买布,路过那布庄,进去瞧瞧铺面大小、伙计精神、东家衣着谈吐,侧面也能看出些端倪。若真如那媒婆所说殷实体面,再谈后续见大丫的事也不迟。至于大丫,万万去不得。”
刘公公也点点头:“二小姐所言甚是。不过,公子啊……”
他转向王铁柱,语气带着点长辈的语重心长。
“恕老奴直言,这事儿您办得……确实有些欠妥了。小主子身份尊贵,区区一个镇上的布商……”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微微摇头,那未尽之意再明显不过。
对方身份太低,配不上啊。
王铁柱被说得满脸臊红,也自觉考虑不周。
“那……好吧,听二妹的!那我……我先去干活了,午后我自己去!”
说完,他像是生怕再被大家围住教训,赶紧脚底抹油溜出了院子。
从张氏进门到王铁柱离开,白璃一直安静地坐在石桌旁,手里端着那杯已不再温热的茶,眼眸平静无波地注视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她没有开口阻止,没有发表意见,甚至连眉头都没抬一下。
她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看着红尘中人为红尘琐事忙碌、计较。
【师姐,当真不在意?】 无忧的声音幽幽传来。
白璃的神念毫无波澜:【为何要在意?】
【为何?!】 无忧的声音拔高了,变得急切,【大丫是你孙女啊!在凡尘俗世,孙女出嫁,那可是顶顶重要的大事!长辈要操心聘礼、嫁妆、人品、家世……千头万绪,恨不得样样周全!可你……你怎么能如此平静?】
白璃只回了一个字:【嗯。】
仿佛被这个字噎住,无忧的神念沉默了好几息。
他放弃了争辩,决定换个角度。
【……师姐,万一她遇人不淑呢?万一……】
白璃直接打断了他:
【无论她在何处,身处何境,只要吾一念尚存,便无人能伤她分毫。如此,还不够吗?至于她的婚事……】
她的神念扫过火灶房内那个忐忑不安的少女身影。
【正如吾儿所言,她愿意,便可。凡俗规矩,身份门第,不过是红尘枷锁,何须在意?】
【这……】无忧有些语塞,【师姐既然这般想法,为何不说出来呢?那丫头怕是在心里埋怨你不关心她。】
白璃无所谓的回答:【无妨。吾不言,便无因果纠缠。】
无忧的神念沉默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浓浓无力感的叹息:【……行吧,你是师姐,你说了算。】
他现在很头疼。
跟师姐讲凡俗的人情世故,简直是对牛弹琴。
指望师姐突破仍然是概率最低的选择。
谢文轩算是废了。
想找其他苗子又无比困难,主要是师姐不怎么出去走动。
再这么下去,凌云宗就真的成为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