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刚回到村口,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场面不见了。
村民们立马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铁柱哥!恭喜恭喜啊!大丫要说亲啦?”
“是哪家的小子这般有福气?能讨着大丫?”
“哎呀,铁柱兄弟,你这可是双喜临门啊!刚换了新宅,闺女也嫁得好!”
“聘礼下了多少?说出来让大伙儿羡慕羡慕!”
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一声声道贺攀谈,如同潮水般涌向王铁柱。
他们或真心实意地道喜,或带着难以掩饰的羡慕与好奇,更有甚者,眼神闪烁,明显存了打探攀附的心思。
王铁柱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苦涩不堪。
家里刚刚因为他的莽撞闹了一场,被妻子埋怨,被二位妹妹和刘公公一顿说道,他正心虚懊悔着呢,哪还有半分喜意?
可面对乡亲们的好意,他又不能冷了脸,只能勉强应付着。
“哎,哎,同喜同喜……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就有人来问问,相看相看……还没定呢,真没定……”
他笨拙地解释着,试图澄清那“喜事”的进度。
然而,柳树沟本村的村民,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儿子的。
即便家里没有合适人选,亲戚有的也算上。
听了王铁柱的话,又联想到之前王铁柱和媒婆“相谈甚欢”地被送出村,此刻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仙人不管,他们早就登门提亲了,哪里会轮到外人?!
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仿佛错失的不是一门亲事,而是一条通往富贵的康庄大道。
媒婆登门说亲的消息,迅速蔓延,其传播速度之快,范围之广,远超王铁柱和林星瑶等人的预料。
一些心思活络、消息灵通的县城富户、乡绅乃至小吏之家,闻风而动。
他们不像柳树沟村民这般懊悔,而是立刻行动起来,动用各种关系,开始打听柳树沟附近小镇的布庄。
看看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子是何方神圣?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间铺面?背景体量究竟有多大?
竟敢有如此胆量第一个吃螃蟹?
同时也琢磨着,自家是否还有机会插上一脚?
毕竟,“仙孙女”据说有两个,可适龄婚嫁的孙女只有一个,另一个还早着呢。
竞争者无数啊。
老村长听到村口的动静,拄着棍走了出来,老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铁柱啊,好事!大丫那孩子模样周正,性子又温顺,合该找个好人家!老头子我替你高兴!”
他是真心为从小看着长大的大丫高兴。
连许久不见的李婶也凑了过来,笑得见眉不见眼。
自从白璃来了之后,很少见到李婶了,现在换了屋子,更难见到了。
这反而让王铁柱更加心虚起来,额头都渗出细汗。
怎么回事?
明明只是“相看”阶段,怎么听大家说的像是明天就要拜堂成亲了?
这风向不对啊!
他赶紧提高嗓门:
“各位!各位乡亲!真的还没定!就是有人来说媒,我答应去镇上看看那家人啥样,大丫自己都还没见过人呢!离定亲还远得很!大家伙儿可别误会了!”
他几乎是用喊的,试图盖过喧嚣。
好在大部分村民还是听进去了,纷纷笑着点头:
“明白!明白!铁柱哥谨慎点好!”
“就是!就凭大丫那品貌,还有仙人这层关系,那婚事还能差了?相看那都是走个过场!”
“对对,板上钉钉的好事!铁柱你就等着挑花眼吧!”
大家虽然嘴上说着“明白”,但语气里的笃定和羡慕却丝毫未减。
王铁柱听着“挑花眼”这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只要没真把“定亲”的帽子扣死就好……等等,“挑花眼”?
他隐隐觉得这话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但一时也想不明白。
人群中,周家父子的表情却与周围格格不入。
周父黑着一张脸,用力地将摊位上没卖完的几捆竹篾粗暴地塞进竹筐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没有亲眼见过白璃展露仙威,唯一的印象就是前些日子天上传来的声音,和那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诡异现象,证明世上可能真的有仙人存在,以前算是孤陋寡闻了。
但是对王铁柱家里那位被传的神神叨叨的白发女子,始终抱有深深的怀疑。
但碍于寄人篱下,靠着临山县和柳树沟的照拂才能安身立命,他不敢闹,只是这股憋屈和嫉妒让他心头火起。
“哼!攀高枝儿……”他低声嘟囔一句。
仙人不管自家孙女的亲事,管他老周家的闺女,倒挺勤快!
他愤愤地背起沉重的竹筐,连招呼也不打,径直往家走去,连剩下的买卖也不做了。
不远处的秦氏,脸色同样不太好看,但比周父克制许多。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热闹的村口,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一言不发。
这几个月以来,她算是明白了仙人的底线了。
背地里嚼舌根似乎没事,但当面挑事是绝对不行的,有生命危险。
不过,眼下更让她忌讳的是还没离开的林星瑶。
这位县令家的大小姐,比仙人管的宽。
好在,临近中午,聚集在村口“祈福”的人渐渐散去。
林星瑶和谢云舒也准备返回县衙处理公务。
临走前,两人特意走到王铁柱面前,再次低声叮嘱:
“大哥,记住我的话,多看多听少说!千万别脑子一热就答应什么!一切等回来商量!”
谢云舒也在一旁严肃地点点头。
王铁柱连忙郑重应下:“大妹二妹放心!我记住了!绝不乱说!”
看着马车远去,王铁柱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自嘲地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自嘲。
大丫的亲事,怎么感觉两位妹子比自己这个当爹的还上心啊?
可他觉得很冤枉!
只要大丫能过得好,要他半条命都舍得!
另外半条他还得留着照顾张氏和小丫!
王铁柱盘算着,待会儿跟队里的几个伙计交代一声,也好赶紧去镇上瞅瞅。
闺女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可是,他这念头刚起,麻烦就来了。
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村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
王铁柱心里咯噔一下,探头望去,顿时傻了眼!
只见村外的土路上,乌泱泱涌来一大群人!
比早上祈福的人多了何止数倍!
而且,这些人目标极其明确,根本不是冲着祈福来的!
他们或步行,或赶着驴车、牛车,甚至还有几辆装饰颇为讲究的马车!
车上、人肩上,清一色都带着东西!
红色的绸布盖着的礼盒、绑着红绳的活鸡活鸭、挑着沉甸甸担子的壮汉、捧着精致木匣的小厮……
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这些人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
有粗布短打的农家汉子,有穿着绸缎马褂的商贾,有带着方巾的落魄秀才,有衣着体面的乡绅,还有穿着县衙服饰的小吏……
十里八村,各色人等,几乎囊括了凡俗社会能想到的所有阶层!
人群成分复杂,带来的“诚意”更是层层加码,卯着劲儿地往上堆!
仿佛在无声地进行一场攀比。
看谁出手更大方,看谁更能打动“仙孙女”的父亲!
“王大老爷!我家少爷仰慕大丫姑娘贤淑!特备薄礼,愿结秦晋之好!”
“王队长!我家小子品行端正,读过两年书!这是聘书,请您过目!”
“铁柱兄弟!咱们是本家啊!亲上加亲!你看这羊,多肥!”
“……”
村口瞬间大乱!
平日里井然有序的入村通道,被汹涌的人流和堆积的礼品彻底堵塞!
呼喊声、讨价还价般的“推销”声、牲畜的叫声、推搡的争执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王铁柱和他的十人小队,瞬间就被这由“聘礼”和热情组成的人潮淹没了!
防线在绝对的数量和狂热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护村队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实战演练,竟是用来阻挡想当他女婿的“亲家”们?
这场景荒诞得让王铁柱哭笑不得,头皮发麻。
防线崩溃!
汹涌的人流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
大部分人目标明确地冲向王铁柱,试图将手中的“诚意”直接塞到他怀里,瞬间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动弹不得。
但也有少数人,在混乱中趁人不备,脱离了主队伍,试图朝着村子深处溜去!
他们的目标或许不是提亲,眼神中带着别样的焦急和疯狂!
“站住!别乱跑!”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冲撞了仙人!”
这下,不需要人指挥了,柳树沟的村民们自发地动了起来!
他们抄起手边的锄头、扁担、扫帚,甚至空着手就追了上去,大声呵斥着阻拦那些企图混入村里的陌生人。
村长的威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老头儿急得拐杖杵地,扯着嗓子嘶吼:
“停下!都停下!莫要乱闯!莫要冲撞了仙人啊!惹恼了仙人,谁也担待不起!”
提到仙人,混乱的人群稍有缓和,喧闹声骤然低落了许多。
大部分人脸上露出了敬畏和迟疑。
他们对“仙人”的畏惧,暂时压过了心中的急切或好奇。
毕竟,仙威难测,谁都不想被天打雷劈。
混进去的人也被村民追上拦住。
一番拉扯询问之下,才知道这几人也并非心怀歹意,主要是想求仙缘。
也有人是家中有人危在旦夕,遍访名医无果,听闻柳树沟有仙人慈悲救人,绝望之下才出此下策,想直接闯到仙居前跪求一线生机!
此刻被拦住,又被村长厉声呵斥,想到家中命悬一线的亲人,那中年汉子顿时悲从中来,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
“呜呜呜……仙人啊!您开开眼吧!救救我爹吧!我给您磕头了!!为什么啊!之前您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今日偏偏不救我爹啊!难道我爹就该死吗?!”
他哭得撕心裂肺,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鲜血淋漓。
绝望的哭嚎如同冰水,浇灭了不少人心中的浮躁。
围观的众人,无论是提亲的还是村民,脸上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
村长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汉子,也是于心不忍,叹了口气,上前想将他扶起:
“快起来,快起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仙人不救,想是……想是……”
他本想安慰一句,可话到嘴边,看着对方绝望的眼神,又觉得太过残忍,硬生生刹住了。
旁边有明白人适时地低声议论起来:
“唉,仙人哪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揣测的?或许上次救人,损耗过大,需要休养……” “也可能是家里福缘不够深厚,平日里还需多积德行善……”
“再或者……老人家年事已高,天命如此,仙人也无力回天啊?若都能救,那岂不是人人都能长生不老了?”
这议论声传入村长耳中,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顺着话头附和道:
“对对对!此言有理!你也听到了?仙人行事自有道理,强求不得啊!”
周围的人也跟着点头,深以为然。
那些提着聘礼的人,此刻也安静下来,看着地上痛哭的汉子,眼神复杂。
仙缘缥缈,生死无常,这活生生的一幕,给他们狂热的头脑降了降温。
那痛哭的汉子听了这些议论,哭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凄凉绝望,但他不再质问仙人,只是不住地磕头哭喊:
“爹……儿子没用啊……救不了您……”
众人看着他那身料子尚可但沾满尘土泥泞的衣衫,再看看他那绝望的神情,纷纷摇头叹息,小声议论起来。
“看着家境还行……可这年头,地主家……有几个是真正积德修福的?”
“是啊,想想当初那个张大户……仙人没把你家一并收拾了,就算开恩了!”
“还想求仙人救命?真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