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院里炒松子的香气,像是长了翅膀,不光飘满了靠山屯,竟顺着风,沿着土路,一路飘到了公社,甚至更远的地方。这年头,物资还不算丰富,尤其是这种品质上乘、香味地道的炒松子,更是稀罕物。
这天晌午刚过,赵卫国正和王猛、李铁柱在院里把最后几袋炒好的松子过秤、封口,就听见屯子口传来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由远及近,最后竟在赵家院子外停了下来。
这动静在平日里安静的屯子里可不算小,不少闲着的村民都探头探脑地张望。只见从拖拉机驾驶楼里跳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蓝色的确良褂子,头发梳得溜光,腋下还夹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他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
那中年男人一下车,就使劲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随即目光就锁定了赵家院里那堆成小山的松子麻袋,眼睛顿时一亮。
“请问,这是赵卫国同志家吗?”中年男人走到院门口,操着一口带着点外地口音的普通话,客气地问道。
王猛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你谁啊?找卫国干啥?”
黑豹也站了起来,虽然没有吠叫,但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两个陌生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赵卫国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拍了拍黑豹的脑袋让它安静,然后看向来人:“我就是赵卫国,您哪位?有啥事?”
那中年男人立刻从皮包里掏出一包带过滤嘴的“大前门”香烟,热情地递过来:“哎呀,赵同志,久仰久仰!我姓陈,陈明远,是县里土产公司的采购员。这位是我的助手小刘。”他指了指身后的年轻人。
县土产公司的?赵卫国心里一动,接过烟,但没有点燃。王猛和李铁柱也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陈明远笑着解释道:“是这么回事,我们公司在公社收购站那边,听说了你们靠山屯今年出了大批上好的炒松子,香味特别正!我们领导特意派我过来看看,要是质量真像传的那么好,我们公司想大批量采购一些。”
原来是闻着味儿找上门来的!王猛一听,脸上立刻乐开了花,刚想说话,被赵卫国用眼神制止了。
赵卫国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侧了侧身:“陈同志,进院看吧,松子都在这儿。”
陈明远和小刘走进院子,那股浓郁的炒松子香气更加扑面而来。陈明远走到一个敞着口的麻袋前,伸手抓了一把炒松子。他看得仔细,先看色泽,颗颗饱满,颜色炒得恰到好处,是均匀的浅棕色,油光锃亮;又放在鼻子底下深深一闻,那醇厚的坚果焦香让他忍不住点了点头。
“小刘,拿样品袋。”陈明远吩咐一声。那小刘赶紧从皮包里拿出几个小布袋和一把小秤。陈明远从不同麻袋里分别取了些松子装进样品袋,还当场随机剥开几颗,查看里面的松仁是否洁白饱满,有没有炒糊或者生芯。
“不错,真不错!”陈明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赵同志,你们这松子,品质确实过硬!比我们往年收的都要好。这炒制的手艺,是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陈同志过奖了,就是按土法子慢慢炒,火候到了就行。”赵卫国语气平淡,既不显得傲慢,也没有过分热情。
陈明远放下样品,拍了拍手上的灰,切入正题:“赵同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批松子,我们土产公司全要了!价格嘛,肯定比公社收购站给的高。你看怎么样?”
王猛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替赵卫国答应下来。李铁柱也屏住了呼吸。
赵卫国却没有立刻回话,他沉吟了一下,反问道:“陈同志,不知道你们能给到什么价?我们这松子,您也看到了,品质在这儿摆着,而且都是今年新下来的,炒制也费了工夫。”
陈明远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伸出两根手指,又加了一根:“两块三一斤!怎么样?这价格,在咱们县绝对是独一份了!”公社收购站收生松子大概一块二三,炒熟的也就一块七八顶天了。两块三,确实是高价。
王猛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李铁柱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然而,赵卫国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为难:“陈同志,这个价……说实话,不太够。不瞒您说,我们这松子,光是收、打、脱粒、炒制,投入的人工和柴火就不老少。而且,我们本来也打算往南方捎捎看,听说那边价格更好。”
他这话半真半假。往南方销的念头他确实有,但还没具体路子。这叫待价而沽。
陈明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农村小伙这么沉得住气,还会抬价。他皱了皱眉:“赵同志,两块三已经不低了。你们往南方运,路费、损耗算下来,未必划算。这样,我再让一步,两块四!这真是最高了!”
赵卫国依旧不为所动,他指着院子里的松子说:“陈同志,我们这是实打实的好货,一分钱一分货。两块六,您要是觉得行,这批货就是您的。要是觉得不行,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他报出了一个比心理预期稍高的价格,留出了讨价还价的空间。
“两块六?”陈明远咂咂嘴,围着松子堆转了两圈,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松子品质确实好,运到市里或者更远的地方,包装一下,当成年货或者礼品,利润空间很大。
“两块五!”陈明远咬咬牙,“赵同志,两块五,我这就叫车来拉货,现钱结算!”
赵卫国知道,这差不多到对方的底线了,也是自己能接受的理想价格。他脸上这才露出笑容,伸出手:“成!就按陈同志说的,两块五!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陈明远也松了口气,用力握了握赵卫国的手,心里对这个年轻的农村小伙高看了一眼。做事有章法,不卑不亢,是个角色。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过秤,装车,算账。几十麻袋炒松子,足足一千多斤,算下来两千五百多块钱!当陈明远从皮包里掏出厚厚几沓“大团结”(十元钞票),现场点清交给赵卫国时,围观的村民们都看傻了眼。
“我的妈呀!两千多块!”
“老赵家这下可发了!”
“卫国这小子,是真能耐啊!”
王猛和李铁柱看着那摞钱,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黑豹似乎也感受到这喜悦的气氛,尾巴摇得像风车。
送走了陈明远和小刘,看着空了大半的院子,王猛一把抱住赵卫国的肩膀,兴奋地嚷嚷:“卫国!你太牛了!两块五啊!咱们发财了!”
赵卫国心里也踏实下来,这笔钱,加上之前卖野猪、林蛙油等的收入,他启动资金算是彻底充裕了。
他拍了拍王猛和李铁柱:“这才哪到哪。咱们靠山屯的好东西,多着呢!名声打出去了,往后不愁卖不上价!”
赵家山货的名声,随着县土产公司采购员的到来和这笔大额交易,算是正式传扬开了。靠山屯的乡亲们都知道,跟着赵卫国干,准没错!而这,仅仅是个开始。黑豹蹲在院子里,看着主人和伙伴们脸上的笑容,满足地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