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悠然惨然一笑,抬手,缓缓揭下了蒙面的黑纱。
月光下,露出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娇美容颜。
那双独特的浅琥珀色眼眸,此刻水雾弥漫,如同浸在秋水中的琉璃,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浓烈到近乎哀切的柔情,痴痴地投向眼前身着玄色常服的帝王。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曲应策眼中比夜色更深、比寒冰更冷的漠然。
他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吝于给予,声音更是淬着数九寒天的冰:
“朕给过你机会离开,为什么要回来?”
这毫不留情的冰寒质问,像一把钝刀,狠狠剐过贺兰悠然的心。
她从未见过陛下对她露出过如此冷酷、如此……毫无温度的神情。
印象中的帝王,最冷漠的时候也维持着表面的礼节与淡淡的温和,而非此刻这般,仿佛看待尘埃般的漠视。
她心中一痛,泪水涟涟而下,声音哽咽:“陛下……我……我只是……想在离开前,再见你一面……最后一面……” 这句话,耗尽了她所有伪装和身为细作的冷静,只剩下一个女子最卑微的祈求。
曲应策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如冰:“现在,你见到了。”
冷漠如斯,甚至连一丝敷衍的涟漪都未曾荡起。
贺兰悠然满腔的思念、积攒的委屈与不甘,在这堵冰墙面前,竟噎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明明记得,眼前的帝王也曾经对她小心呵护过,疼爱过的呀?
她抬起头,泪水朦胧中带着最后一丝飞蛾扑火般的奢望,颤声问道:
“陛下……真的……从未对我……动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心吗?”
曲应策的目光终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但那眼神里没有温情,“这个问题,朕记得你问过。”
回答依旧是拒绝,连借口都懒得找。
贺兰悠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紧紧环在谢天歌腰间的手臂上。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充满占有和保护欲的姿态,是生怕怀中人受到丝毫伤害的本能反应。
心底最后那缕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奢望,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她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凉,带着无尽的自我嘲讽:“果然……细作便是细作……不应该动心的……”
笑罢,她怔怔地望着曲应策,像是等待最终的审判:“陛下……如今,想如何处置我这个……夏国细作?”
曲应策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手指,极轻地拂过谢天歌背上被峨眉刺划破的衣料裂口,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幽深冰冷,仿佛那破损的不是衣衫,而是他某种不容侵犯的底线。
他转过头,目光直刺贺兰悠然:
“本来,你可以不必死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决绝,“安安分分离开,朕可以当做你从未存在过。可你偏偏……要回来,做这最找死的事情!”
贺兰悠然尚未完全理解他话语中森然的杀意,瞳孔中便映出一道急速放大的寒光!
一片薄如蝉翼、边缘锋利无比的黑色铁叶,悄无声息地破空而至,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在她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惧的刹那——
“噗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铁叶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她的左胸心口,只留下极小的一道血痕。
贺兰悠然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心口处迅速晕染开的那朵刺目猩红。
冰凉的麻木感过后,是汹涌袭来的剧痛和生命的飞速流逝。
她缓缓抬起头,最后一次,幽怨而痴情地望向曲应策。
那目光里,有爱慕,有怨恨,有不解,最终,似乎化为了一丝奇异的……解脱。
“陛下……爱而不得……原来……比死……还难受啊……”
话音袅袅散尽,她娇柔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
最后一行清泪,顺着她依然美丽却已失去生气的脸颊滑落,没入鬓发。
曲应策面上依旧毫无波澜,只是紧了紧怀抱,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谢天歌打横抱起,转身,朝着谢府大门方向,步履沉稳地走去。
眼见谢天歌脱离危险的玄鳞影卫迅速散去。
街面上,陈光和贺兰悠然的尸体被神秘力量迅速而专业地处理干净,连一丝血迹都未曾留下。
夜风拂过,长街寂寂,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与死亡,从未发生过。
就在曲应策抱着谢天歌,即将踏上谢府门前石阶时,一个清越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么晚了,陛下……不该出现在此处。”
曲应策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一直在?”
“是。”
慕容笙从另一侧的阴影中缓步走出,月光洒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气质清冷出尘。
曲应策微微侧首,语调微扬:“既然一直在,为何现在才现身?”
“陛下自己的女人,总要自己处理的。” 慕容笙走到他身侧不远停下,目光平静地望向他怀里的谢天歌:“天歌……并不在意陛下身边究竟有过多少女人。陛下其实无需点她昏睡穴。”
曲应策霍然转头,紧紧盯住慕容笙,深邃的眼眸是一片冰封:“朕在意!”
他在意她看到自己冷酷杀伐的一面。
慕容笙微微扬唇,不再接话,下一刻,他缓缓地、坚定地,向着曲应策伸出了双手,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陛下,还请将臣的未婚妻……交还给臣。”
“未婚妻”三个字,他咬得清晰而郑重。
曲应策抱着谢天歌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站在原地,竟半天没有动作,只是低头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眼神挣扎而痛苦。
慕容笙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伸着手,周身那股沉稳如山、却又隐隐带着压迫感的气场,在寂静的夜色中无声弥漫。
片刻后,慕容笙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敲打在人心上:“陛下,棋局已定,落子无悔。输了……便该放手。”
这句话,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曲应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松开了怀抱,将谢天歌轻柔地、却又带着万分不舍地,递向慕容笙。
慕容笙稳稳地接过,动作小心而珍重。
他将谢天歌妥帖地揽入自己怀中,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和熟悉的重量,心中那块石头才悄然落地。
“我会告诉她,是陛下出手救了她。”
曲应策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猩红再次涌现,他死死盯着慕容笙,带着帝王最后的警告:
“慕容笙!别忘了朕跟你说过的话!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慕容笙迎上他凌厉的目光,神色没有丝毫动摇:“多谢陛下。但,臣绝不会……给您任何‘下一次’的机会。” 他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钢铁般的决心和绝对的自信。
曲应策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寒潭:“岁月漫长,世事难料。慕容笙,我们来日……方长。”
留下这句话,曲应策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慕容笙低头,凝视着怀中人儿,刚才面对曲应策时的威压与冷峻瞬间冰雪消融,化作一片沁人心脾的温柔。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她发间那顶在月光下流转着莹润光泽的银色发冠上。
慕容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低声轻叹,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和无奈:
“北疆王妃的‘月华冠’都哄你戴上了。”
月光下,那顶象征着北疆王正妃身份、工艺极其复杂特殊的发冠,正静静地在谢天歌如墨的发间,闪烁着不容错辨的、独属于北疆王室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