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翻的浓墨,星瑶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孤灯,灯芯在灯盏里微弱地跳着,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像幅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失魂画。
她太想知道赤焰的心意了。若他当真决意要与她共赴火海,哪怕最终灰飞烟灭,她也甘愿陪着他搏这一场。
可赤焰从无念城回来后,就像躲着一场烧不尽的业火似的,没有见过他一面……
星瑶对着案上那面碎了半片的铜镜发怔。
镜里的自己被裂痕割成数瓣,眼下的青黑、鬓边的枯发,都透着一股连灵力也掩不住的憔悴。
她瞥了眼流光放在桌角的锦盒,指尖像被灵纹烫着似的发颤,缓缓掀开盒盖。
里面躺着一面巴掌大的八面镜,银镶的镜边在灯影里泛着冷光,背面刻的灵纹似有若无地流转,碰一碰,竟像触到了千年不化的冰,隐隐有灵力顺着指尖往上爬。
“问心镜……”星瑶低呼出声,心头猛地一沉。
她在灵族古籍里见过这法器的记载,那是能照见人心底最深执念、最真牵挂的秘宝。
流光送这个来,是要她看清什么?
星瑶坐在床沿,对着这面能照见人心的镜,指尖悬在镜面三寸处,犹豫了半宿。
她想信赤焰,信他们从离星宫到幽冥,那些生死相护的情谊能抗过这场劫难。
可流光那些淬了冰的话,还有心底那丝像雾一样缠上来的疑影,总让她拿不准。
午夜的钟声敲过三响,星瑶终是抵不过心底的魔。
她太想要一个答案了,哪怕那答案会把她烧得粉身碎骨。
灵力淌过镜面的刹那,白雾里竟生出了灵识的牵连,她像附在了赤霄的魂魄里。
先是看到灵佑宫遗址,那个扎着马尾、眉眼间带着野气的倔强少女,追着年少的沧溟跑;又看到风蚀崖,赤霄与沧溟在风雪中修炼,在寒潮的夜里,沧溟为她清理染血的衣袍,给她渡灵力;再到曲水,沧溟坐在窗边为“她”梳发,赤霄那句“我要做你的妻”撞在空气里,碎成沧溟低头时一声无奈的叹息,那痛苦与绝望,像针一样扎进星瑶的灵识里。
“原来……赤霄早就这样炽热过……”星瑶喃喃自语,指尖按在胸口,试图安慰自己,“那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他们是双生子……”
可镜中的画面还在流转,她的心跳越来越乱,像怕下一秒就会跳出胸腔。
还要不要看下去?若答案不是她想要的,该怎么办?
她像站在浓雾里,进退两难。但那股想知道真相的执念,终究压过了所有犹豫。
画面转到离开离星宫之后,曲水的暗夜楼、幽冥的祭司殿……她看见赤焰刻意避开沧溟的目光,看见他独处时指尖掐出的血痕,星瑶的心稍稍松了些:他在努力告别过去,在推开沧溟……
直到看见沧溟醉酒后泛红的眼,看见赤焰俯身在霁渊阁的暗影里,那压抑了半生的情愫像决堤的水,她的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呼吸都带着疼。
更让她崩溃的是寻种途中的画面:他们为对方挡下致命的攻击,在旷野的星空下相偎着看篝火,赤焰脸上的轻快那样肆无忌惮,像从未被世事染过尘埃。
星瑶的指甲像要嵌进肉里,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衣襟上。
她喃喃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从未放下……从未放下过……是我,是我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左右为难,让他愧疚……”
“哐当——”
问心镜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裂出一道更深的缝。
镜面残存的光影里,赤焰还在对沧溟笑,那笑容亮得刺眼,像把烧红的刀,剜着她的眼。
近五年的情谊……那些她以为的生死与共、两心相照,原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执念。
赤焰的心尖上,从来都刻着沧溟的名字,她不过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恰巧路过的一个影子。
“呵呵……”星瑶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裹着泪,像碎玻璃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响,“真是太傻了……我真是太傻了……”
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铜镜碎片。
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手指,血珠滴在碎片上,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恨意。
那恨意像风蚀崖的老藤,从心底最软的地方疯长,缠上过往的爱恋,一圈圈勒紧,直到勒得它们寸寸断裂,淌出血来。
赤焰,你骗得我好苦。
痛苦像潮水漫过心口时,一缕暖光忽然从镜的裂痕里渗出来,雾中浮起个模糊的光影。
熟悉得像血脉里的印记,陌生得从未见过。
“祖母!”星瑶望着那身影,泪珠子砸在碎片上,混着血珠晕开。
她从未见过灵帝,却凭着灵族血脉里的牵引,一眼认出了她。
“星瑶,你是灵珠的女儿。”光影里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你该为自己而活。去吧,去成为下一个灵帝……”
光影渐渐散去,只留星瑶愣在黑暗里。指尖的血还在滴,掌心的碎片冰得刺骨。
为自己而活……可什么才是为自己而活?